《光阴深处的缘》
我叫杨子明,是1964年腊月里出生的。我们老家那边有个说法,腊月生的孩子命硬,这话一点都不假。你瞧,我这辈子经历的事情,要是说出来,怕是能唬得你一愣一愣的。
1987年的炎天,我23岁,刚从师范学校结业。当时间,我被分配到湘西山区的一个小学教书。说实话,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但是没办法,分配就是分配,你不去,这铁饭碗就得丢了。
那一年的炎天,湘西山区阴雨绵延。我拎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本泛黄的《教育生理学》,徒步往山里走。山路崎岖难行,我走走停停,走了大半天,天就黑了下来。
就在这时间,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突然之间,天空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我赶紧找地方躲雨,但是这荒旷野外的,哪里有地方躲?我只好抱着我的帆布包,在雨中狂奔。
“哎呦!”我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这时间,我听见前面有人喊:“快点归去,要下大雨了!”
我仰面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个女人牵着个小女娃,正在往山上跑。那女人穿着一件灰布衣裳,又黑又瘦,但是背影看上去很利索。小女娃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一边跑一边喊:“娘,我跑不动了!”
我赶紧爬起来,追了上去:“大嫂,大嫂,能不能让我去你家躲躲雨啊?”
那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打量着我。她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黑瘦,但是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俊俏。她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赶紧说:“我是新来的老师,要去青山小学教书。这不是赶上大雨了嘛,能不能让我去你家躲躲?”
那女人听说我是老师,表情轻微缓和了一些,但是照旧有些夷由:“这……”
这时间,那小女娃开口了:“娘,让老师去咱家躲躲雨吧。你看他都摔跤了,裤子都湿透了。”
女人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我,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你跟我们来。”
我这才松了一口吻,赶紧跟着她们往山上走。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就看到一间茅草房,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
“就是这里了。”女人推开门,让我们进去。
屋子里很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几个竹凳,墙角堆着一些农具。但是,最要命的是,茅草房的屋顶漏雨,几处漏点,滴滴答答地往下漏。
“娘,又漏雨了。”小女娃仰着头说。
女人叹了口吻:“是啊,小荷,咱们去把盆摆好。”
我这才知道,小女娃叫小荷,而这个女人,是个寡妇。
看着她们娘俩忙着摆盆接雨,我内心不是滋味。这时间,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隆隆的,像是要把这片天地都震塌了似的。
“大嫂,要不我帮你修修房顶吧?”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女人愣了一下:“这……”
“娘,让老师帮助吧。你看,咱们家的房顶都漏成如许了。”小荷在一旁帮腔。 女人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我,终于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不外……”
“大嫂,你放心,我不是暴徒。”我笑着说,“我叫杨子明,是个老实人。要不是实在走不了,我也不会来打扰你们。”
“我叫王秀兰。”女人说完,就去找工具了。
那天晚上,我在王秀兰家借宿。小荷很喜好我,缠着我讲故事。我给她讲了《西游记》里的故事,讲到孙悟空大闹天宫,把谁人小丫头逗得咯咯直笑。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我爬上房顶,开始修补漏雨的地方。说实话,我哪里会修房顶啊,但是看着王秀兰娘俩可怜,我就硬着头皮上了。
“老师,你警惕点。”小荷在下面喊。
我一边干活一边应声。太阳徐徐升起来了,照在茅草房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我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但是内心却暖暖的。
“杨老师,喝点水吧。”王秀兰端着一碗水上来。
我接过水,咕咚咕咚地喝完,这才以为浑身有了力气。王秀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大嫂,有啥话就说。”
“杨老师,你……”王秀兰夷由了一下,“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娘俩很可怜?”
我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可怜。我看你们娘俩挺好的,小荷这么懂事,你把她教育得真好。”
王秀兰的眼圈突然红了:“我男人走了两年了,是在山里砍柴的时间……”
我赶紧打断她:“大嫂,往事不要再提了。你看,太阳这么好,我得抓紧时间把房顶修睦。”
就如许,我在王秀兰家忙活了一整天。到了薄暮,房顶总算修得差不多了。我正准备收工,突然听见有人喊:“哎哟,这不是秀兰家吗?怎么有个男人在房顶上啊?”
我往下一看,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手里还拄着拐杖。
“张婶。”王秀兰赶紧出来打招呼,“这是新来的杨老师,他帮我修房顶。”
“哦……”那张婶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秀兰啊,你可得想清楚啊。你是寡妇,名声要紧啊。”
我听得直皱眉头。这老太太,怎么这么多事?
“张婶,你别瞎说。”王秀兰的声音有些急,“杨老师是好人,他就是帮我修个房顶。”
“我知道,我知道。”张婶摆摆手,“不外,这山村里的人嘴杂,你可得当心啊。”
说完,那张婶拄着拐杖走了,一边走一边摇头。
我从房顶上下来,看见王秀兰的表情不太好。小荷躲在她娘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
“大嫂……”
“杨老师,天不早了,你该走了。”王秀兰打断我的话,“青山小学往前走三里地,过了那片竹林就到了。”
我明确她的意思,点点头:“好,那我走了。大嫂,你们娘俩保重。”
转身要走的时间,我又回过头来:“大嫂,要是房顶还漏,你就让小荷去学校找我。”
王秀兰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小荷朝我招招手:“老师再见。”
我背起我的帆布包,往前走去。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张婶的声音:“哎哟,这事可热闹了……”
从那以后,我就在青山小学教书。偶然间会听说王秀兰家的事,说她把小荷教育得很好,说她种的辣椒卖了好价格,说她把房子修得更好了。我也曾经想已往看看她们娘俩,但是想到村里人的闲话,就忍住了。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2007年。这二十年里,我从一个乡村教师酿成了县城重点中学的校长。提及来也是运气,我在教育上有点心得,写的几篇教育论文还得了奖,就如许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我的生存也还算顺遂,结了婚,有了儿子。我儿子叫杨远,今年也当上了老师。去年,他跟我说他谈了个对象,是城里另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
“爸,她叫王荷,是个特殊好的姑娘。”杨远一脸幸福地跟我说。
我听到”王荷”这个名字,内心突然咯噔一下。但是我很快就摇摇头,这世上叫”王荷”的人多了去了,哪能就是谁人小荷呢?
直到文定那天,我才知道,有些缘分真的是冥冥中注定的。
那天,我和老伴去文定宴的旅店。远远地,我就看见一个认识的身影。谁人女人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那种黑瘦利索的样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王秀兰。
她也看见我了,愣在那边。
“爸,这是荷儿的妈妈。”杨远给我介绍。
我看着站在王秀兰身边的年轻姑娘,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眉眼间有几分像年轻时的王秀兰,但更多的是那种书卷气。这不就是当年谁人要我讲故事的小荷吗?
“叔叔好。”王荷怯生生地叫我,就像二十年前谁人小女孩一样。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二十年前的谁人雨夜,那间漏雨的茅草房,谁人懂事的小女孩,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
“杨……校长。”王秀兰叫了我一声,声音有些发抖。
我回过神来,笑着说:“秀兰,好久不见了。”
那天的文定宴上,我们都没提那年的事。但是我知道,王秀兰也在想着那些往事。她把小荷作育成了一个出色的老师,而现在,小荷就要成为我的儿媳妇了。
酒席间,我偷偷看了看王秀兰。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但是那种倔强的神情还在。她独自把小荷拉扯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爸,你怎么了?”杨远看我发呆,问道。
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以为很有缘分。”
是啊,很有缘分。二十年前,我在雨夜借宿,帮她修房顶;二十年后,我成了她的亲家。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问老伴:“你说,这世上的缘分是不是很奇妙?”
老伴笑着说:“怎么,你今天喝多了?净说些有的没的。”
我摇摇头,没再说话。我在想,那年要不是下了那场雨,要不是我去修谁人房顶,今天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婚礼那天,我特意去了趟老房子。那间茅草房早就不在了,王秀兰后来在原址上盖了一间砖房。我站在那边,望着远处绵延的山峦,恍然如梦。
“杨校长,你来啦。”身后传来王秀兰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见她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青梅。
“这是……”
“还记得吗?那年你走后,我在房前种了几棵青梅树。”王秀兰说,“现在树上的梅子熟了。”
我接过竹篮,说:“秀兰,这些年,你辛苦了。”
王秀兰摆摆手:“不辛苦。小荷争气,我这个当娘的就知足了。”顿了顿,她又说,“那年要不是你帮我修房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都是缘分啊。”我感叹道。
回到婚礼现场,看着台上幸福的新人,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儿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儿媳妇一身雪白的婚纱,像一对璧人。
王秀兰坐在我们这桌,她端着酒杯,眼睛一直盯着台上的小荷。我知道,她肯定在想,要是她男人还在,该有多好。
“来,秀兰,我敬你一杯。”我端起酒杯。
王秀兰愣了一下,然后端起杯子,眼角有泪光闪动:“谢谢你,杨老师。”
这一声”杨老师”,又把我拉回到二十年前的谁人雨夜。当时的我,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日子就如许已往了。小荷和杨远很恩爱,第二年就生了个胖小子。王秀兰也搬到了城里,跟女儿半子住在一起。
偶然间,我会想起那年的雨夜。想起谁人漏雨的茅草房,想起谁人怯生生的小女孩,想起谁人倔强的寡妇。
人这一生啊,真的说不清楚。我修了一个房顶,却修出了一段姻缘;我帮了一个寡妇,却得到了一个好儿媳。
现在,我常常跟老伴说:“咱们这个儿媳妇,比天上的仙女还好。”
老伴就笑:“就你会说话。”
是啊,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那年的雨季,谁能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谁人在雨中哭着喊”娘,我跑不动了”的小女孩,已经成了我的儿媳妇;谁人倔强的寡嫂,已经成了我的亲家。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就像那年房顶上的雨水,滴滴答答,串起了一段段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