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季羡林
当我还是一个青年大弟子的时间，报刊上曾刮起一阵讨论人生的意义与代价的微风，文章写了一些，议论也发表了一通。我看过一些文章，但自己并没有参加进去。
缘故原由是，有的文章不知所云，我看不懂。更告急的是，我以为这种讨论本身就偶尔义，无代价，不如实着实在地干几件事好。
韶光流逝，一转眼，自己已经到了望九之年，活得远远凌驾了我的预算。有人以为长寿是福，我看也不尽然。人活得太久了，对人生的种种相，众生的种种相，看得透透彻彻，反而鼓舞时少，叹息时多。远不如早一点离开人世这个黑白之地，落一个耳根清净。
那么，长寿就一点利益都没有吗？也不是的。这对相识人生的意义与代价，会有一些利益的。
根据我个人的观察，对天下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一偶尔义，二无代价。他们也从来不考虑这样的哲学问题。
交运时，手里攥满了钞票，白天两顿美食城，晚上一趟卡拉0K，玩一点小霸术，耍一点小聪明，乃至恣睢骄横，飞扬跋扈，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等到钻入了骨灰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过一生。
此中不交运的则潦倒贫乏，终日为衣食奔波，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即使日子还能过得去的，不愁衣食，能够温饱，然而也终日忙繁忙碌，被困于名缰，被缚于利索。同样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什么活过一生。
对这样的芸芸众生，人生的意义与代价从那边谈起呢？
我自己也属于芸芸众生之列，也难免浑浑噩噩，并不比任何人高一丝一毫。如果想勉强找一点区别的话，那也是有的：我，固然尚有一些别的人，对人生有一些想法，动过一点脑筋，而且自认这些想法是有点原理的。
我有些什么想法呢？话要说得远一点。
当今天下上战火纷飞，人欲横流，“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是一个十分不安定的时代。但是，对于人类的前程，我始终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信赖，不管还要颠末多少艰巨曲折，不管还要履历多少时间，人类总会越变越好的，人类大同之域决不会仅仅是一个空洞的理想。
但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颠末无数代人的共同努力。有如接力赛，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路程要跑。又如一条链子，是由许多环构成的，每一环从本身来看，只不外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但是没有这一点东西，链子就组不成。在人类社会发展的长河中，我们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而且是绝非无关紧急的。如果说人生故意义与代价的话，其意义与代价就在这里。
但是，这个原理在人类社会中只有少数有识之士才气理解。
鲁迅先生所称之“中国的脊梁”，指的就是这种人。对于那些肚子里吃满了肯德基、麦当劳、比萨饼，到头来终不外是浑浑噩噩的人来说，有如夏虫不足以与语冰，这些原理是没法谈的。他们无法理解自己对人类发展所应当承担的责任。
话说到这里，我想把上面说的意思简短扼要地归纳一下：
如果人生真故意义与代价的话，其意义与代价就在于对人类发展的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责任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