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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散文| 朱文科:那年冬天的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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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之帝王Lv.6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3-9-6 09:22:08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头条创作挑战赛#

那年冬天的一场大雪
冬夜,暮色深沉,小城万家灯火,街头人车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坐在窗前,我的思绪飞到三十二年前的冬天。
那时间,我流落在广东佛冈县的大山,穿件破旧的衬衣,共同师父锯一棵棵大树。每天,起早摸黑,不绝地锯着、锯着。手上的血泡,拱起,又破了;又拱起,又破了。这里阔别都会,方圆二三十里人烟稀少。每天伴随我的,是机器重复的锯声,是老谷偶然发出的几声吼声。一棵棵大树在他的吼声中倒下,震动着寥寂的山谷。直到累得再也拉不动了,他会停下来,拿肩膀上的毛巾擦脸上的汗水,然后丢给我擦。
师父坐在倒地的杉树上,吧嗒吧嗒地吸烟。浓浓的烟雾,化为几个漂亮的圈,在他头顶缠绕,一直消散在沉沉的雾色里。我坐在他对面的草地,大口大口喘息。树林里传来野物奔驰的声音。大山有很多野生动物,獐,蛇,獾,野鸭,野兔,野猪,田鸡,斑鸠,黄鼠狼,曾经另有恶狼与华南虎。我喜欢山雀,也爱捉蚂蚱、追兔子,却从未逮住一样野物。春去、夏逝、秋来,枫叶红了,落了,隆冬将临。粤北的冬天再冷,也比我们湖南温暖,稀少下雪。父亲在文革期间被打倒,曾躲避到这里做木工、搞修建多年。每年年底回家,向生产队交副业钱调换工分。想不到我会步父亲的后尘,为了营生来到这里学木工。我在学校成绩优秀,考取中专毫无牵挂,只叹运气无常,读初三之际患重病住院,错过中考。不久,母亲病逝,我和读高小的妹妹只有缀学,在家作田作土。
一年后,我屈服于运气的安排,跟随老谷前去粤北山区学木工。当地村支书雇请我们打制家具。村支书年近七旬,当了四十年的村干部。他小儿子年底结婚,请我们做家具。木工是苦力活,锯树木、抬树木、锯板子、刨木柴,考验的是耐力。瘦弱的我,咬紧牙关,卖力干活。苦了,累了,师父就跟我讲故事,讲他小时间的趣事,也讲他多年来做木工的艰辛。听着,听着,我瞻仰天空,一遍遍地想:“岂非这辈子就留在这深山老林,就这样过去吗?”我甚至猜疑,本身是否能走出这座大山。




日落西山,山野寂然。我俩坐在门前的阶矶上休息。师父坐在工具箱上,舒服地吸烟。他有一副壮实的身段,浓眉大眼,脸庞方正,古铜色的皮肤,胳膊上的三角肌发达,粗猛形象与清秀名字极不相配。他应该改名谷本猛、谷本威。我想到这里,盯着他鼓鼓的胸部,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师父瞪我一眼,问道:“你笑啥子?”
我触到他犀利的目光,匆忙转移话题,故意说:“我在笑,这里的玉轮跟我们故乡的玉轮,不是一样大。”
师父表情一沉,训斥道:“胡说,全天下只有一甲月光,肯定一样大。”
我笑嘻嘻地,追问:“您做木工多久了?”
“嗬,探我老底啊。”师父笑了,继而幽幽地说:“时间真快,我做木匠二十八年了。当年做学徒,年事比你还小,刚读完小学呢。”
我又问:“师父,您那时想读书吗?”
师父怔了怔,望着夜空说:“唉,师父哪有不想啊,家里穷,冇钱读,只有认命。现在期间变了,改革开放,农民的日子越来越好。我看你蛮喜悦目书,你干嘛学木工,可以归去重新读书呀。”
师父这口吻,想赶我走。我急起来,赶紧说:“我家里穷,冇得钱给我读书。只有出来跟您学木工。”
师父发现我肩膀抬树木红肿起来,便从箱子拿出一瓶伤药帮我涂。师父边涂边说:“我学木工时比你还小,身子单薄,斧子都拿不稳,打房木柱架眼左手让斧子砸了很多多少回,皮破血流都得咬牙对峙。我担心你呷不了苦。”
我拍拍胸部表现:“师父,我能刻苦,吃得了苦,会听您的话,成为好木匠。”
师父不再语言,只是叹息。长长地叹息声,像一根爬满木屋的青藤。



师父带着我,日复一日地艰辛劳动,生存清苦又单调。手掌的老茧,早已对痛感麻木。春、夏、秋三个季候,山中气候宜人,莺啼燕语,热闹得很。最寥寂难耐的是隆冬,山风呼啸,草木凋零,小径空无一人。纵然不下雪,地面打霜结冰,冻得砭骨。目光尽处,苍茫之上还是苍茫。由于活儿多,我们头年冬天,没有回家过年,除夕都在干活。日子锋利如锯,刺疼我的缅怀。夜深人静之际,我牵挂着故乡,想念家中年迈的老父。
木匠每天和各种木料打交道。木料是有灵性的,散发各种香味。枞树、油茶树、松柏,杉木、樟树、香椿,都带有自然的香味,也有各自的纹理。每种木料由于本性不同,用途也就不同。有的适合做框架,有的适合做底板、面板。我和师父把树木锯成一块块板材。接下来,就进入家具制作阶段。弹墨线,榫头、卯眼、放样、取料、刨料、划线、打眼,每道工序必要耐心和细心,更离不开充足的力量。“手脚快,眼法好。”这是对木匠的根本要求。用刨比用锯还难,师父不厌其烦,反复操作树模。他讲解道,刨有粗刨、细刨、长刨、短刨之分,另有刨刃的安装、刨的使用要点,讲得过细。弄懂了要领,我以为本身能运用自若了,哪知拿起刨子在木板上推了一会,就气喘吁吁,双手手软绵绵的,手掌和虎口部位磨出了水泡。
师父技能高明,把我刨的粗糙板材修补平整,顺顺溜溜地。打造家具时,我给师父打下手,学习怎样弹墨斗、拉墨线,怎样使用曲尺、钢卷尺、板尺、三角尺、折尺,怎样钻眼、严缝、拉榫、凿卯、合套。师父说,这都是做木匠的根本功。师父教得过细,我学得认真。教到关键动作,师父不耐心地反复讲解。我听了几遍,觉得云里雾里。师父见状,摇头晃脑地叹息:“唉,你读书厉害,学木工太笨,缺乏悟性,只怕会是我收的徒弟中担当本领最慢的。我以前那些徒弟,快的不到两年出了师,最慢也就是三年。我看哪,你五年都出不了师。”我羞愧不已,模样外形沮丧。
我白天做工,晚上在十五瓦的白炽灯下写日志,也写豆腐块诗文。冬去春来,师父带我去二十里外的另一户人家做家具。这户人家有台收音机,中心人民广播电台逐日定时播放路遥《平凡的天下》。小说主人公孙少平、孙少安在逆境中奋斗的故事,深深感动了我,催人奋进。





听着《平凡的天下》,又一个隆冬不知不觉来临。算起来,离开故乡一年零十个月了。我满心等待,收拾行囊,准备跟随师父回乡过年。然而,腊八节那天上午,师父告诉我,他不归去了,要去广州一个家具厂打工。他塞给我八百多元钱,说是今年的工钱。我感激地接了钱,师父话锋一转,声音低沉着说:“你不能再跟着我了,以后形势发展,做木工冇得出息的。你回家吧,想办法重新读书。”
我哀求师父:“你带我去广州打工吧,我爸爸六十多岁了,哪有钱供我读书?我要学会木工这门手艺,以后赢利养家。求求师父了!”
师父决绝地说:“不可,趁现在还没下雪,你回家过年去。记住,要想走出农村,只有读书才有出路!”
说完,师父塞给我一张乐昌到耒阳的火车票。
我含泪离开了大山,离开了师父,踏上回乡的路。在乐昌上火车时,暮色苍茫,乌云密布,北风砭骨。气温下降到零下两三度,我蜷缩在拥挤的车厢,归心似箭。车过大瑶山隧道后,进入湖南境内,听见很多人在说:“下雪了,下雪了,好大的鹅毛雪。”我起家看窗外,果然,天空惨淡,漫山遍野都是雪花飞舞。我没带棉衣,只穿了两件单衣,火车上人多,温度高,倒能挺过去,下车后怎么办呢?我想起堂姐夫在郴州火车站附近的省碳素厂工作,于是提前从郴州下火车,打着冷战跑到碳素厂,找到了堂姐夫。他听我诉说事情颠末,心疼不已,拿了件棉衣给我披上,留我吃了中餐,又送我去汽车站,乘坐郴州到永兴县香梅乡的汽车回家。
从香梅到朱家湾,山路弯弯,要走十余里,回家时入夜了。墟落白雪皑皑。父亲正在吃晚饭,见我满身雪花进屋,惊得差点碗筷掉落。他疑惑地问,你信上说春节不回家,怎么就回来了呢?我把回家的颠末告诉了他。他沉默良久,喃喃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至于你想去中学复读,我想看看吧。家里情况你晓得的,还欠了很多多少钱。”





那场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父亲总是早出晚归,一身雪花,在表面忙碌。这么冷的日子,他在做什么呢。直到第四天,我才知道父亲帮我筹措学费,冒着风雪,翻山越岭,走了七八家亲戚家借钱,只是不尽人意。那一刻,我感动得差点失声痛哭。由于家庭贫寒,我未能如愿以偿重返中学校园。此后几年,我进城做民工,榨米粉,搞修建,烧锅炉,摆书摊,在水泥厂做搬运工。白天卖苦力,晚上自学,通过参加成人教诲拿到中专、大专文凭,还在报刊发表上百篇诗文与短篇小说。终极,我靠自学成才、贵人相助,进入公安构造工作,碰上“铁饭碗”,改变本身的运气。
现在,又到隆冬腊月。随着举世气候变暖,南方的冬天很丢脸到鹅毛大雪了。我坐在舒适的办公室,情不自禁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那年大雪纷飞的冬天,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难以忘怀。





冬是生命里挚爱的歌唱


很多人不喜欢冬天。它寒冷,萧条,北风呼啸,激不起任何诗情画意。我却喜欢冬天,喜欢它的飘雪、空寂和炉火的温暖。我由衷感谢造物者,在人类享受了鲜花、绿草、金果之后,计划了隆冬。
每个清朗的冬日,我会推开窗户,感受那劈面而来的清纯、暖阳和奇怪的空气。仿佛置身浪漫的天国,到处弥漫着鲜亮的色彩,找不见一丝瑕疵。我的心蝉幸福地飞出去融化在冬日的阳光里,轻盈的翼透透亮亮地、快快乐乐地舞蹈。“隆冬到来时,百花即已绝。红梅不屈服,树树立风雪。”
冬天是首深沉的诗,意境深远,洁静清新。雪花飘荡的日子,普盖万物,一片苍茫,天地为之缄默。统统的肮脏与龌龊都被漫天飞舞的洁白所覆盖。深吸一口冷空气,给人带来的是一丝凛冽的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身心中的混浊仿佛都被凝固,身轻气爽,心境平和,舒服至极。得以荡涤过滤的心灵,忽然变得一尘不染、晶莹剔透。这味道就像一杯浓浓的苦咖啡,虽苦却有撩人苦香。更让人眷恋的是大雪事后,沐浴阳光,温暖又温馨。我仿佛回到幼年的襁褓,躺在父母宽厚的度量,可以忘却世俗拘束,无忧无虑肆意放纵,不用担心会有何种结果发生。谛听安谧天下雪融时节的心语,我的心被裁成无数条丝带,随着雪水四处飘荡,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
如果遇到没有鹅毛大雪的冬天,我会生发深深的遗憾和失落。没有鲜花的春不是合格的春,缺乏酷暑的夏是不称职的夏,失去金黄的秋是渎职的秋,而没有白雪的冬天,还会是冬天吗?可我的答案是肯定的,还是冬天。这就是冬天和其他三个季候的不同之处。你看,没有雪花的冬天,寒风独自呼啸在静美的大地,依然强劲有力。无论是五光十色的春,炎炎烈日的夏,还是凄凉的秋,都不能给人以静的感觉,唯有冬,它的静让我领会到了一种美。在追逐金钱权势成为社会主流的本日,浮躁的人们缺乏这样的静美。平静的冬,无疑是大自然赏给人们的一件最宝贵的礼物。



“走进冬天/走进一个深沉的季候/执著的腊梅开满缅怀的夜晚/霜雪锁不住满屋暗香/泥土躲在白雪被子里/ 悄悄冬眠,孕育鲜活的生命/孕育青春、爱情、空想/冬浮在水面上/轻柔,冰清玉洁/冬挂在树梢上/低重,清澈透亮/冬飞舞在年轻人的心房/衔着片片春阳”。
这是我在1989年冬天写的一首诗。幼年的我,初中未毕业背井离乡,在粤北山区,跟随一个木匠学木工。那个方圆三十里人烟稀少的崇山峻岭,我在艰辛劳作之余,望着蓝天白云,迷茫过,苦恼过,伤感过。次年冬天,我毅然选择回到耒阳,走出一条新的人生道路。多年以后回首往事,我光荣,也自豪,靠本身的恒心毅力和坚强的拼搏,走出了一段隆冬,迎来了布满希望和生气勃勃的春天。厥后,我把这段履历写成散文发表在《散文选刊》杂志。在似水流逝的年轮里,倘若没有隆冬,也就不会有春华秋实夏。万物也就不会有欣欣向荣的升华。人生亦云云,只有履历过寒冷的历练,才会懂得爱惜光阴,在逆境中奋进。
光阴更迭,四季交替。一如人生,有欢笑、有泪水、有幸福、有痛楚。我总信赖,在更深更广处,只要维持一颗平和的心,悄悄咀嚼,对生命常有祝福之念,有包容之念,感激之念,那么冬便是春。未来,当我步入生命的冬天,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坐在摇椅,端一杯热茶依偎在炉火旁,捧一本墨书躺在暖暖被窝里,回想曾经走过的道路,曾经的光辉和落寞,空想与挫折,那该是多么温馨的事情啊。
万物荣枯,花着花落。没有冬的肃穆,大概我们永世感受不到春的温柔娇媚;没有冬的单调,大概我们永世不会知道夏的多姿多彩;没有冬的真实,大概我们永世摆脱不了秋的虚无怅然。冬天同样布满诗意,主调庄重而肃穆。当繁华落尽,雁阵空空灵灵地悄然飞去,大自然的轮回轨迹,都在花着花落的记忆中变得清晰,没有遗憾,惟有淡淡的温馨。
我喜欢冬天。这是一首深沉的诗,是生命里挚爱的歌唱。





【作者简介】朱文科,湖南耒阳人。初中未毕业四处流浪,学木工、做民工、摆书摊、打石头、搞搬运,当工人。2001年进入公安构造工作,痴迷文学创作和文史研究。已在《光嫡报》《人民公安报》《延河》《湖南文学》《鸭绿江》《诗选刊》《散文选刊》《文史博览》等报刊发表400多万字,出书长篇小说3部、散文集6部、诗集2部。《血色幽兰》改编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影《英雄若兰》天下公映,《想你,故乡的山溪》选入中职语文教材,《寻访柳宗元》选入高二语文选修教材。多篇散文入选各地中学语文试卷。荣获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金盾文学奖、万松浦文学奖、湖南广播电视奖、衡阳市文学艺术奖等。多次担当中心电视台、湖南电视台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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