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已逝,谁人再识鱼幼薇?
曾多少时?众人提起她,总是争相传颂:五岁即颂诗百首,七岁出口成章,十二岁名满都城……
又曾多少时?众人提起她,总是一声叹息:如花仙颜,风流浪荡,因妒杀人,香消玉殒……
人们乐于记起和传颂的是鱼幼薇,而扼腕叹息,灰飞烟灭的是鱼玄机。
她的一生为情生,亦为情所死,试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今生此情怎堪哀?
(1)
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鱼幼薇自幼聪明伶俐,她的父亲虽然一生饱读诗书,却凑数其间,所以把渴望放在了女儿的身上,从小就教她诵读诗书。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10岁那年, 她的父亲病逝了,本就不富裕的家霎时间没有了依赖,柔弱的母亲最终只能带着年幼的鱼幼薇,回到了老家,靠给人洗衣缝补度日。
那一年烟花三月,温庭筠早已说明远播,诗名大噪,却为十三岁的鱼幼薇慕名而来,爱才惜才的他想一睹她的诗才。
那一年,13岁的她生得眉目清秀,顾盼生姿,肌肤白皙,生动灵秀,俨然已是一副小美人的风骨媚韵,他却仿佛置若罔闻,只想摸索她的才情,让她以柳絮飞舞拂人面的场景即兴赋诗一首,这可难不到她,只稍半晌,便淡定自若地吟来:
《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州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再三回味,惊艳不已,一个年仅13岁的少女作诗笔调如此老练,遣词用句,平仄声韵,意境诗情都是绝佳之才。
他大喜过望,当即收她为徒,指点其诗文;她兴高采烈,他是她敬慕的大诗人,虽终身不第,却诗名远扬。
从此温庭筠经常收支她的家,免费为她指点诗作,还时不时接济和帮衬她那生存窘迫的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在温庭筠传授诗文,吟诗作赋的日日相伴中,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徐徐对这个经常收支本身家中的夫君的感情日渐复杂,由最初的敬重到中央的依恋,末了竟萌生了对老师的浓浓爱意。
爱是藏不住的,才情非凡,又洞察世事的温庭筠岂能不知?但那是比本身小30多岁的如花少女,本身相貌貌寝,面如钟馗,何况还有师徒之名,他自感汗颜,不敢也不能回应,终是不能许她一世繁华,只好装作不懂,甘心与烟花女子厮混,也不想耽误了这个眉目婉约,才情聪慧的少女,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一年,温庭筠去了长安,鱼幼薇思念成疾,泪洒成雨,一滴一滴相思泪撒在纸上,写下了:
《遥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
枕簟冷风著,谣琴寄恨生。
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我心底的情,心底的爱,你心洞明,却故作不知……
这一世,你收我为徒,授我以诗,不如授我以情,你是我这一生的爱恋啊,你可知道那门前的三株柳树都我是对你的痴念?
它们分别叫“温—飞—卿”。
如若君心似我心,纵使刚肠也自伤
他终是逃不脱世俗的眼光,不敢给她一个温暖的依赖,也未曾回她只言片语,而鱼幼薇却始终放不下这份感情,以至于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执念,煎熬也罢,思念也罢,末了都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支持。
春去冬来,在苦苦的思念中,煎熬难耐,鱼幼薇又写去了一首诗:
《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原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为无情恼,我长夜地失眠,孤单寥寂,君可知我心事?少女的愁怨跃然纸上,可这一次,终究还是被辜负了,他再次选择了沉默,任那一汪蜜意付了流水……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恨君生早,君恨我生早。恨差别日生,日日与君好.”
她终是明确,本身这一生终是不能与他成绩姻缘了。
(2)
一日,适逢科举竣事,鱼幼薇看见新科进士纷纷在墙壁题诗留念,身为女子却也羡慕他们可以收支仕途,有一番作为,可惜本身奈何是裙钗之女,不能与他们一样,于是也在墙上题了一首诗,以抒发本身的雄才大志,以及身为女儿的不甘:
《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一位名叫李亿的新科状元,一见此诗,便感叹不已,后又因与温庭筠素有来往而见到了鱼幼薇本人,顿时心生爱慕。
温庭筠深知好友心意,想他家世尚可,以后也必将官运亨通,实在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于是,他决定拉拢两人。
李亿最终如愿抱得美人归。
婚后,二人吟诗作赋,琴瑟和鸣,倒是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真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惜好景不长,原来李亿早有原配妻子裴氏,自古夫君三妻四妾也正常,鱼幼薇本不介意,只想情郎对本身好就行,谁知那裴氏性格善妒,又生性霸道霸道,在得知丈夫私下纳妾后,勃然大怒,威逼李亿休妻。
于是李亿不得不将鱼幼薇送到了咸宜观,并承诺三年后一定来接她回家,让她安心在此等候。
鱼幼薇不得不与情郎告别,从此在咸宜观出家,并取法号“玄机”
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这一年,年仅20岁,温庭筠得知后,心痛连连,写下一首词:
《梦江南》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面前花,摇曳碧云斜。
寥寥数语,痛悔之情溢于言表,他多么悔恨本身当初把爱徒托付给李亿,也恨本身不能周全,爱而不能。
所谓人生有三苦:未得到,曾拥有,已失去。
终归是爱而不得最伤心。
年仅20来岁,又风华旷世,才情似锦的鱼幼薇在青灯古佛中孤独煎熬,长夜无眠,在云房中日夜思念着本身的丈夫李亿,和着泪水写下了一首:
《寄子安》
醉别千卮不浣愁,离肠百结解无由。
蕙兰销歇归春圃,杨柳东西绊客舟。
离合已悲云不定,恩情须学水长流。
有花时节知难遇,未肯厌厌醉玉楼
可惜三年过去了,也未等来李亿的片言只语,更未等到他的到来,她只能把本身的思念的诗笺抛入江中,听凭幽情随水空流。
后来,终于传来一个消息说,李亿早已携妻远赴扬州为官去了,她终于明确本身到底还是被人扬弃了,愤恨交加的她写下了:
《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子安,我思念你的心,如这滔滔的西江水一样,从无止歇,君共裴氏转江陵,你可忆我否?你可知道,这三年,叶子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我等了又等,望眼将穿,终究望不见你的人?
正好此时,又村姑到观里烧香,哭诉她爱的人弃她而去,鱼幼薇感同身受,写下一首诗赠送她,这首诗被后人传颂千年。
《赠邻女》
羞日遮罗裙,愁春懒起床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恩师不爱我,拒绝我;李郎也不爱我,扬弃我,这世间我还有什么可值得期待的呢?
爱生恨,恨生怨,怨生嗔,既然想要的得不到,那我就游戏这滚滚尘世吧。我心已碎,神已伤,从此我再也不要做任人遗弃的残花败柳。我要戏弄这浑浊人间,让这天下的夫君为我痴狂,而我只消在这里静静地观看,看你们为我争,为我疯、为我狂……
(3)
这日,她在道观的大门上贴上告示:“鱼玄机再次诗文候教”,广邀天下有才情和胆量的夫君。
她静静地擦拭着咸宜观的大门,爱欲王国的大门永世朝夫君洞开,佛门圣地变成了青楼。
从此,世间再无才女鱼幼薇,只有荡妇鱼玄机。
众人曾经颂扬天才的鱼幼薇,现在唾弃风流成性的荡妇鱼玄机。可是,谁又知道鱼幼薇心田的凄凉?
“哀莫大于心死,我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心心念念爱上的人,都没有好好珍重我,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君不见我鱼玄机的门前依然门庭若市,我才24岁,生动,鲜活,凶暴,才情迷倒了整个长安城,夫君们都争相俯在我的石榴裙下,夜夜笙歌,寻欢作乐。”
后来,来了一位乐师,叫陈韪,相貌堂堂,才情俱佳,她又上了心,视她为情郎,想与他相守一生。
然而,风月场上几多真情?终不过是寻花问柳,争风吃醋之地。
不久,她的情郎陈韪便与她的贴身婢女绿翘有了私情,她怒不可遏地杖责问罪绿翘,却不料动手太重,竟然失手打死了绿翘,后趁夜里埋在了后院。
不想天长日久,绿翘遗体腐烂,被人发现苍蝇聚集,驱之不散,于是告了官府,发现了绿翘的遗体。
随后,鱼玄机被带到官府问罪,于当年的秋日问斩,年仅26岁。
那天,几乎远近的人都来看热闹了,人群中都在为风放逐荡的道姑议论纷纷,鄙夷唾弃……唯有一人为她辩解,为她动了拳脚。
循声而去,鱼玄机看到了一个人,那个她曾经朝思暮想,今生都未曾拥有的恩师——温庭筠。
她落了泪。
人之将死,其心已空,唯一能让她牵挂的唯有他了。
临刑前,鱼玄机只说了一句话,“我这一生,唯一真正倾付真心者,独飞卿也。”
即便他已至老年,即便他对她的情视而不见,但她刻骨铭心的,仍是他一人。
温庭筠在人群中,老泪纵横,他多想穿越过去,牵着她的手,脱离这薄情世俗的世界,径直去往那幸福的彼岸,从此疼她,爱她,惜她……
然而,太快了,霎时之间,刽子手手起刀落,一代才女鱼玄机就香消玉殒了……
他跪倒在地,泪如泉涌……齐备都太晚了。
俱往矣,往事只堪哀。古代男尊女卑,女人不能参加科举,不能抛头露面,只能成为夫君的附庸,一旦失去夫君的青睐,依赖,就只能自生自灭,凄凉度日,惶遽不可终日,哀哉,悲哉!
一场烟花终寂了,鱼幼薇,那个宛若清风的少女;鱼玄机,那个年仅26岁就香消玉殒的风流女人,都恍若汗青长河里的一缕青烟,终成为一段绮丽往事,千古绝唱。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灰飞烟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