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我叫缪夏,是夏朝唯一的长公主。
喜欢红衣,喜欢练武,喜欢谁人,名叫褚越的
状元郎。
可状元郎他不爱我。
天下好男儿千千万,我何必拘泥于这一棵树。
但是看着那春闱殿试惊鸿一瞥的白衣状元郎,
从云端跌落泥潭,我终究不忍。
大雪好像下了许久,冷的刺骨,我伸出手,握
不住雪,也握不住我想要的。
小状元,若是重来一次,你会不会,娶我?
1
褚越带兵攻进城内时,我正坐在皇宫的高墙上晒太阳。
彼时宫内的丫鬟侍卫,公公嬷嬷都跑的差不多了,连我谁人不争气的皇兄都收拾好了金饰,钻进了密道里。
临走前,他那常年被酒色填满的大脑好像才想起来我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冲我连声道:“夏夏,赶紧跑吧,褚越谁人反贼要打过来了。”
我躺在墙头上,双手垫在脑后,一条腿晃晃悠悠,“天下之大,我们能逃哪去呢,还不如留在这里,安静等死。”
“你……唉……都到这个时间了,你还对褚越那厮……”
皇兄看着我,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仿佛我是个被褚越迷昏头的败家子。
“先前你对褚越百般讨好,万般殷勤,我也不说你了,现下这种环境,你怎么还拎不清呢?”
“褚越已经不是谁人随意拿捏的状元郎了,他现在手握兵权,随时都会杀了我们的!”
这话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从褚越起兵开始,皇兄就日日在我耳边念叨,妄图使我清醒一点。
“皇兄,你再不走,就要和褚越撞上了。”
眼看我铁了心,皇兄想来个欺压打昏带走。
可他估计是忘了,就他如许的,我一只手能打三个。
被我拎着领子扔进密道口时,这人才终于放弃了,将一个令牌扔给了我。
“若那反贼想对你做什么,这令牌,可暂时…………”
话还未完,西南方正宫门处传来震天喊杀声。
我仰面看去,滚滚浓烟升起,几乎遮天蔽日。
皇兄惯是个啰嗦的,看着他还欲张嘴,我用令牌堵住他的嘴,随手按下密道机关。
皇兄扑过来,想要拉着我一起。
我后退几步,袖角扬起,避开了他伸来的手,言语之间没半点温情。
“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此处密道,只传皇室之人,褚越就算再神通广大,一时也寻不到皇兄地点之地。
我拍鼓掌上的灰,转身去了早就寻摸好的一处地方。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素来阴森厚重的高墙内院,竟也透出几分暖意。
御花园几株珍稀的红牡丹,开的极为热烈。
倒是很衬我身上的红衣。
我折了一支戴在头上,心情有几分轻快。
皇兄不知道的是,从褚越起兵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打算活下去。
我哼着小曲,扯了扯白绫,确认已经挂好,便踩在一处废弃的石桌上。
还未站稳,突然听到一声惊喝。
“缪夏!”
这声音宛如晴空惊雷,劈的我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挂在了白绫上。
窒息感随之涌来。
纵然下了再大的决心,临死也总是胆怯的。
挣扎半响,终极还是无济于事。
这约莫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我看到了谁人朝我飞奔而来的人。
铁甲长剑,浑身肃杀,一双黑眸沉沉望着我,里头是我永远都看不透的深潭。
褚越,你来的太晚了。
我竭力想要勾起一个轻视的笑,可浑身已经不受控制,沉沉往下坠去。
常听说书的讲,人临死前,会如走马观花一样平常,将自己生平尽数回忆一遍。
可我这一生,没什么好回忆的。
自出生起,我便没爹,娘亲缱绻病榻,没几年便去了。
厥后,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我家门口,我才知道,我爹是当朝天子,而我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儿。
我进了宫,拥有说不清荣华富贵,可我不喜欢这里。
在山野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喜欢京城的规矩与束缚呢。
皇上约莫是心里亏欠我,我要什么,他便给我什么。
我想习武,他就给我请师父,我想出宫,他就任我疯跑,我不想嫁人,他就狠狠骂了那几个让我和亲的老臣。
日子就这么平庸无奇过着,偏偏多出了些浓墨重彩。
春闱殿试,少年一身白衣,立于朝堂,侃侃而谈间,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偷偷躲在柱子后,脑筋里翻来覆去的是,他可真悦目啊!
同时,我也看到了父皇眼中的赞赏,天下万千才子,唯有褚越是惊才绝艳的谁人,毫无疑问,他成为南夏国史上,最年轻的一位状元郎。
当晚宫中便设起了宴,各家小姐宫妃聚在一处,玩起了飞花令,轮到我时,我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整日招猫逗狗的我那里知道什么诗词歌赋,今夜若不是褚越在这,我压根就不会来。
急到额头冒汗时,白衣状元郎起身,薄唇轻言,诗句便手到拈来。
觉后不知明月上,浑身花影倩人近。
步月当归仍旧意,道是情来不自禁。
一首诗对仗工整,意境深远,引来诸多喝采,褚越却未见骄傲,一杯酒饮下,尽显洒脱风流。
这个小插曲过去了,众人依旧饮酒作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一颗心也静静跟着褚越过去了。
整个筵席,我都在偷偷看着他,心中泛起了一丝甜意。
道是情来不自禁。
我欢喜他,便是这般情不自禁。
跟在褚越屁股后面转悠了几次后,父皇便把我叫去,问我,“夏夏觉得褚家小子怎么样?”
我咬唇,一时没有回。
一是小女儿心思作祟。
二是……纵然这么多年过去,我心中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夫君,仍旧是有隔阂的。
“你年龄也不小了……”
父皇轻轻叹口气,“待我去了,还有谁能惯着你,早日寻一户好人家,也是为了你好。”
我这时才发现,父皇头上竟全白了,眼角也多了许多皱纹。
我小声道:“女儿还没有想好。”
“罢了罢了。你若是故意,便与我说,我缪家的女儿,就算配天上的仙人,都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吗?
可我不这么觉得。
撤消长公主这个身份,我只是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褚越这般如天上明月一样平常的人,大抵是看不上我的。
2
如许的心思,还是在我某日偷溜出宫,到场赏花会时,生出来的。
那是个难得的盛会,聚集了满京颇具盛名的才子与美人。
才子若是对某一位美人故意,便会作一首诗,美人若有情,便会回赠一束花,自此结成美好姻缘。
褚越身为状元郎,一时风头无两,到场如许的盛会,就算他未曾作诗,收到的花果也比别人多了许多。
直至白衣女子带着面纱出现,那腰肢不盈一握,美眸似颦微蹙,恍若河中青莲,清而不浊,濯而不妖。
我一时看花了眼。
待回过神来,发现褚越也在看着黎黛。
自古才子配美人,两人皆是一身白衣,看起来倒是极为相配。
我拉了拉身上新做的衣裳,是别国进贡的缎子锦,还是难得的赤红,仅有几十匹,父皇给我送来了一半。
若按以往,我最喜欢红色如许宣扬而又热烈的颜色,现在看来,却是有些俗艳了。
筵席上众人皆欢声笑语,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
因着我职位最高,时不时有人跑来与我敬酒,我也一一应了。
清酒本不醉人,可我酒量欠好,几杯酒下肚,根本已是分不清旁人是谁。
“殿下?殿下?”
醉意朦胧中,我依稀听到有人叫我,烦躁随着酒意上涌。
哪个不长眼睛的乱叫,没瞥见本公主在借酒消愁吗?
“殿下,你醉了。”
“我送你回去吧。”
这人味道好像有些熟悉。
我迷暗昧糊的想。
是淡淡的草药味。
和我娘一样。
我抱着那人不撒手了。
被抱着褚越微微一僵,他自小便不风俗与人密切,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刚想将这人扯下去,却听到她软软的喊了一声娘。
小姑娘面上带着红晕,瞧着人时,圆如满月的眸子中泛着水光,分明不是多出彩的一张脸,却教人一时挪不开眼。
褚越的胳膊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半响,他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不外是受陛下所托,照顾这位长公主,没想到竟陷入眼下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看着赖着自己身上喊娘的小姑娘,褚越有些头疼。
此时宴席的人散了大半,黎黛带着侍女走来,瞧见这幅情形,愣了一愣。
“褚公子,这是?”
“长公主殿下喝醉了。”褚越无奈道:“你可有办法帮我一把?”
难得见那往日运筹帷幄的少年暴露这幅窘态,黎黛抿唇一笑,走上前往帮助。
明显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偏生手劲极大,几人合力都没有给她掰开。
“算了。”
折腾了一身汗,褚越也放弃了,干脆将人放在背上,“我送她回去吧。”
黎黛虽觉有些不妥,但也别无他法,点颔首:“也好。”
赏花会在园林中举办,风景犬牙交错,路也是弯弯绕绕,褚越背着长公主朝园外走去。
小姑娘喝醉了也不诚实,嘴上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褚越……”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褚越有些纳罕。
“你这个大混蛋!”小姑娘语生气愤:“负心汉!”
褚越哭笑不得,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那里得罪了这位长公主。
“褚越!”
缪夏又叫了一声。
褚越应和着回了一句。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
这句话口齿清楚,听的褚越一愣,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小姑娘说着说着,好像来了气:“我虽然欠悦目,不会作诗,不会写字,不会绣花,但是……但是……”
但是了半天,也没有见她但是出什么。
气质内敛,甚少暴露笑颜的少年眉眼一弯,竟是不由得笑了。
见多了那些规矩的世家女子,如长公主这般,性格天真率真的女孩,真是太故意思了。
彼时夜色有些深,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背后的小姑娘好像是睡熟了,呼吸打在脖颈处,带来暖暖的痒意,褚越一步一步的走,心中冒出个突兀的想法。
若是一直如许下去,倒也不错。
3
睁开眼,我一时分不清面前是现实还是梦境,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喉咙火辣辣的疼,连吞咽都成了困难。
过了半响,我回过神,大概想起来,我悬梁了。
可现在这环境……
环视四周,我看到了熟悉的部署,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都这么惨了,竟然还没有死成?
坐在床上,我沉默了好一会。
直到旁边一个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长公主,别来无恙啊。”
我分出一个眼神,果然看到了一旁黑着脸的褚越。
带着冷冽血腥气的人影逼近,褚越狠狠攥住我的脖子,声音一字一顿,“告诉我,缪永时呢?”
我被他掐的喘不上气,掰着他的手,白眼几乎翻上了天。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公主能语言吗?
熟悉的窒息感上涌,我拼命挣扎,褚越却突然松开了手,大股的空气涌入,我被呛的咳嗽起来。
看着我狼狈的边幅,昔日白衣状元郎眼中尽是厌恶。
寝殿内沉闷的空气压的人喘不外气。
“你以为不说,谁人狗天子就能逃过一劫了?”
“昔日他杀我褚家上下百余口人,今日,我也要让他尝尝,什么叫报应。”
“你们缪家,从上到下……”
“都该下地狱!”
呵……
我挑衅一笑。
褚越眼中翻滚着杀意,血迹顺着铁甲一点点往下滴。
我想让他杀了我。
可褚越没有动手。
时隔一年,与褚越再次相见,竟然是这番不死不休的场面。
我莫名有些想笑,可勾了勾嘴角,最后还是笑不出来。
依稀记得,在许多年前,我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按皇兄的话说,我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子,宴会酒醒之后,我不顾皇兄拦阻,继续屁颠屁颠跟在褚越后面打转。
彼时褚越刚进国子监,我原本是个不爱读书的,为了褚越,我捏词去看皇兄读书,时不时就往那边跑。
褚越长的好,写的字也悦目,我便厚着脸皮,学他字迹。
皇兄便在一旁酸酸的说,他的字也不错,为什么不学他的。
我大言不惭的说,天下悦目标字千千万,只有褚越的能入我的眼。
皇兄气的哼哼,大笔一挥,写下数首诗篇,力图自己的才华。
没过几日,他就被父皇捉去看奏折了。
我得了寂静,便专心练字。
可我大字不识几个,照猫画虎也画欠好,自己看了都不忍直视,写一几个字就团吧团吧扔了出去。
书房地上,大巨细小扔了一堆纸团,我正笃志苦练,面前突然投下一道阴影,随后是那晴朗好听的声音。
“公主若是想练,不妨来问下官。”
我仰面,正撞进那双温如秋水的眸子。
天色正好,青色官服穿在褚越身上,衬得那抹风华如水上月色,皎皎不可触。
那几日,真是我最快活的日子了。
借着练字,我可以日日赖在国子监。
彼时天光正好,褚越总会为我磨墨,偶一转头,状元郎眸中笑意温柔。
撒下的种子慢慢如野草般疯长。
宫中风言风语渐起,父皇再问我愿不肯嫁与褚越时,我夷由许久。
褚越,约莫是不肯的。
他虽教我练字,偶尔也会暴露几分温柔,教我暗暗心喜。
可他是三元及第状元郎,正值风光肆意,前程无穷光明,又怎会娶我这个公主,当一个后院里的驸马郎。
我忧愁了许多天,最后还是跑去找了父皇。
刚到御书房门口,我就撞见了褚越,他低着头,心情好像很欠好。
我从他身边颠末时,想问一句。
衣角扬起又擦过,我犹豫未决,到底是没问出口。
父皇心情很欠好,看我进来,便淡淡说了句让我以后不要再出宫。
我虽愚笨,却也品出了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自此,我被拘在深宫中,日日不得出去。
褚家与黎家攀亲了。
消息传来时,正被嬷嬷按头学绣花的我,手腕一抖,扎了好几个血口子。
我学着先前练武受伤时褚越帮我包扎的边幅,战战兢兢的裹了布条。
血迹一点点渗出出来,我呆呆的看着,有些愣神。
我再没见过褚越。
4
入了冬,战事也愈发吃紧,父皇逐日皱着眉头,我送了自己熬的汤过去,壹泵η让他眼角皱纹轻微伸展一些。
再厥后,便是前线染了血的战报。
徐州陷落了。
天子震怒,彻查之下,竟牵涉出褚家投敌一事。
一夜之间,褚家人尽数入狱,褚越出逃,着落不明。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大雪天,我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素来疼爱我的父皇没有露面。
大雪一点点将我覆盖,几乎透进了骨子里,最后,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父皇阴森着脸问我,为了褚越,竟这般不要命吗?
褚家认真投敌?
对着这个爱我数年的夫君,我第一次暴露了尖锐的一面。
书房暗格内,那封密函如何解释?
不外一句诘问,便让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夫君失了态。
他不知道我为何会发现,就像我也不知道,那日午后,为何我会如鬼迷心窍般,翻出谁人暗格。
密函上面,功高震主四个字,分明是用墨写就,我却看到了满目鲜血。
褚家风头太盛了。
自古文武不对立,这是朝堂暗定的规矩,褚家却连出了几位文武奇才。
待皇兄继位,就算褚家没有这份心思,单家属势力,都会是他的心腹大患。
也是当时我才明白,父皇让褚越娶我,是给了他最后一个选择。
就此隐退,大概可保家属一脉不停。
可褚越不肯。
我强撑着醒来,不外是为了求的一个真相,可没人乐意让我知道。
一碗药灌下去,我再度昏倒。
待我醒来,便是父皇逝世,新皇登位。
登位大典与我的封爵大典一起。
镇国长公主,比先前的名号更重,足以见得皇兄对于我的器重。
众人高呼千岁,当我一步一步走到祭台的最高位,看着那身着明黄龙袍,威严不可侵占的新皇时,我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你也知道,是吗?”
“是。”
在影象里总爱吟诗尴尬刁难,放浪不羁的皇兄,眉目沉沉,依稀间,竟有了几分父皇的影子。
“生在宫中,你和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从前最爱装糊涂,可若是真的一无所知,倒还快乐些。
新皇登位不外两月,便要选秀纳妃,黎家巨细姐也入了宫。
她换了红衣,美的不可方物。
与皇兄站在一起,倒是极为般配。
瞥见皇兄眼中久违的笑意,我明白,为何他会默许父皇所作所为。
我居于府邸,再不外出。
战事未消,新皇却沉溺后宫,京中流言四起。
皇兄经常给我寄信,莫过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奏折太多看不完,西北又旱灾,他好久没有写诗了。
迩来一封,是他飘逸的几个大字。
朕有皇子了!
字迹鸾翔凤翥,皇兄应该很是开心。
我将全部的信纸收好,提笔写下了第一封回信。
春暖花开时,黎黛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满月酒我去了,抱着小姑娘逗了半天。
皇兄意气扬扬,说这小姑娘是不是很像他,黎黛抿唇笑的温婉,眉眼间有几分初为人母的慈爱。
天经地义的,黎黛被封为皇后。
我也时常进宫,陪她消遣谈天。
褚越这两个字,仿佛已经在影象里淡化。
黎黛不会提起,我也不会提起。
安稳日子只过了一年,便传来褚越起兵的消息。
我不觉得惊讶,只有一种果然来了的宿命感。
皇兄提前把黎黛和小公主送走,藏在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我不想走。
看着忙乱四逃的宫人,我想了想,也许先前不该为褚家讨情。
可褚越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不外是,没有娶我而已。
自褚越前次来,到现在已过去了半月有余,,我一直被困在这方寝宫之中,除了两个哑巴嬷嬷,瞧不见任何人,还落的个寂静。
脖子上深到发紫的勒痕淡去一些,倒是能开口语言了。
这日喝完嬷嬷送来的药,我还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日头暖洋洋的,晒的我几乎要就此睡过去。
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个人,我眯了眯眼,没看清。
那人身形高大,不像嬷嬷。
逆光下,面容竟有几分熟悉。
5
“你是,邱翰?”
身披战甲的青年往后退了几步,一抿唇,暴露个腼腆的笑,“夏姐姐……”
邱翰是褚越远方亲戚家的侄子,自小住在褚家,厥后被皇上看中,入宫做了太子伴读。小时间,我经常欺凌这个跟在皇兄后面的跟屁虫,他也总是如许腼腆一笑,从不反抗。
昔日的瘦弱少年现今已变成茁壮的青年,我看着,竟有几分恍惚。
“你……”我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邱翰轻轻一笑,“一年前的徐州事变后,我便被赶出了宫,等我回到家,已经无处可去,最后,只能跟着表哥一起。”
他声音很是平庸,我却听的不是滋味。
“对不起。”
我自嘲一笑,“虽没资格让你原谅我,但,总要说一声。”
邱翰一愣,随即笑了。
“夏姐姐不必向我道歉,我没有怪过你。”
“毕竟当初之事,也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邱翰语气平和,我却莫名听出了别的意味。
可看着面前的青年,依旧是那般温和无害,到最后,壹泵η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大概是不肯再提起先前的事,邱翰自动道:“夏姐姐先歇息吧,我尚有些事,过几日再来看夏姐姐。”
邱翰走后,我又过了几天寂静日子。
先前给我送药的老嬷嬷不知道去哪了,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小丫头。
在宫里待久的人,个个都是谨言慎行,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可这小姑娘却整天叽叽喳喳,也不嫌烦。
我喝完药,苦的皱起眉头,捻起一块蜜饯,听着小姑娘说褚越登位那天的大场面。
“陛下登位那天,天照祥云,足足过了三刻才散,大家都说陛下是天命所归,注定要登位为帝的人。”
天命所归吗?
我扯出一个笑。
简直。
我父皇残害忠良,皇兄荒淫无度,在那些人看来,褚越,可不就是天命所归,上天派给他们的救星。
嘴里的甜味已经散去,喉咙苦的发涩。
“小珠,我困了。”
津津有味说个不绝的小丫头咂咂嘴,颇为不舍的铺床去了。
我慢悠悠站起来,打了个哈欠。
迩来不知怎么回事,越发的嗜睡。
“姑娘睡吧,我就在表面,有事可以叫我。”
小珠应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一口一个姑娘,我也省得麻烦,没让她改口。
天气渐凉,白日里就阴森沉的,入了夜,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
我住的还是之前的寝殿,但是现在殿里却没有了上好的银碳供我取温暖。
膝盖一阵阵,钻心的疼,我学着先前御医的边幅,一下一下给自己揉着膝盖。
可总也不得章法,越揉越疼。
狂风带着冷雨扑在窗户上,本就未关严实的窗户被彻底吹开,雨斜斜的打进来,几乎湿了一整个褥子。
我疼的站不起来,天然也关不了窗户,最后只能警惕的往里躲了躲。
昔日风光无穷的长公主竟流落到这番境地,我想了想,这也怨不得旁人。
世人总说因果循环,有人种了恶因,天然也要有人去承这苦果。
我揉着膝盖,不知不觉间,便也睡熟了。
次日醒来,果然受寒发热了。
药又多送了一碗,我不知道是谁送的,但也尽数喝完了。
昨夜不知所踪的小珠大呼小叫着怎么不喊她,我懒得听,被子一卷,睡着了。
再醒来,天又黑了。
小珠撑着头守在一旁,我渴的喉咙冒烟,可身上使不出力气,便摇了摇小珠的胳膊。
“姑娘你醒啦!”
小珠惊喜的不行,立刻倒了水过来。
几杯水下肚,我缓过来不少。
“现在是什么时辰?”
“姑娘,已经酉时了。”
这么晚了吗?
我恍然,这几日昏昏沉沉,竟不知过的如许快。
趁着小珠去拿药的功夫,我披上外套,起身去了院子。
前殿应是举行了宴会吧。
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只管盛开,没有烦恼。
我看着,一时舍不得眨眼。
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看过如许好的景致了。
小珠又端了药过来,黑乎乎的药汤在我面前晃动。
“姑娘,喝药了。”
“嗯。”
喝完,我捡了个最大的蜜饯,冲散嘴里的苦味。
“小珠,前头怎如此热闹?”
“许是陛下御驾亲征,现已得胜归来,正在大殿庆祝。”
我回过神来。
大夏现今风雨飘摇,褚越身为帝王,天然要负起责任,他也有这个本领。
夜风有些凉,我低咳几声,借着夜色掩盖,不动声色的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
“姑娘,夜深了,回去吧。”
“好。”
6
本以为自前次一别,我再也见不到褚越了,没想到上天偏偏与我做对。
面前阉人的态度不容拒绝,我正欲跟着他走,也不知小阉人和小珠说了什么,小珠又把我按在铜镜前,挑了最亮眼的一件红衣,又上了好些脂粉。
铜镜里,那张苍白的脸上总算多了些血色。
小珠挽起我的头发,又插了几个簪子。
红衣黑发,衬得女子肤色雪白,唇上一抹红,愈发娇艳欲滴。
小珠赞叹道:“姑娘长的真悦目。”
我往铜镜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对那阉人道,“走罢。”
一起七拐八拐,最后竟到了前殿。
引路的阉人一声高喝,“长公主缪夏到!”
宴席上,觥筹交错的众人皆哗然不止,举目望去,红衣宣扬,眉眼英气,简直是前朝的谁人嚣张跋扈的长公主。
金色冕冠,高高在上的帝王声音低沉磁性:“过来。”
我垂眸,一步一步往褚越身边走。
离的尚有几步距离时,褚越伸手一扯,我没站稳,倒在了他身上。
底下众人又是一声哗然。
大部分前朝官员都听说过长公主和状元郎的轶事,不由得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褚越沉声道:“继续。”
由于方才我进来时停下的歌舞再次奏了起来,我坐在褚越怀里,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缪永时死了。”
褚越突然开口。
“他死的太早,该有的报应尝不到,朕心里的恨也散不了。”
“不外有句古话说的话,父债子偿。”
褚越迫使我看向下面数十位窈窕漂亮的女子。
他凑到我耳边,低语,“这些人,可都是缪信良,专程派过来刺杀我的。”
我变了心情。
褚越像是觉得颇为风趣,一手禁锢着我的腰,眸带笑意的饮酒。
台下鼓点愈发麋集,数十名白衣女子身形飘渺,仿若鬼魅般,神踪不定。
大殿内不知何时,多了些烟雾,我心下寒意蓦地升起,低头看去,方才那几名女子不见踪影,烟雾掩盖身形,白光骤起,褚越拉着我闪身避开,我满身心放在褚越方才说的话上,反应慢了一拍,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痕。
身旁侍卫高呼保护陛下,台下官员乱成一团,我心中却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褚越,他是故意的。
寒意彻底将我包围,我后退几步。
褚越反而向我走近,“缪夏,过来。”
看他如许,我只觉得恶心。
“到了这种境地,你还用惺惺作态吗?”
官员早已四散而逃,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侍卫和暗卫。
暗卫武功高强,侍卫不敌,连连败退。
一名暗卫落在我身旁,急声道:“公主殿下快走,太子殿下在密道外等您。”
我没有动。
先前我没有走,现在我天然也不会走。
“公主殿下!”
“褚越。”我站立不动,直直的看着谁人数米之外的夫君,“放了我哥。”
事到现在,我怎么能看不明白。
褚越早就知道我哥的策划,而他却故意放任,甚至将我带过来,就是为了折磨我们兄妹二人。
父债子偿,父债子偿。
他曾经履历过的,要一一反攻在我们身上。
褚越微微勾唇,笑容渐渐扩大,“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我会商?”
他拍鼓掌,殿外铁甲侍卫尽数涌入,情势蓦地逆转,暗卫武功如何高深,也敌不外多出她们数十倍的人数。
随后,人群分开,我的皇兄,昔日高高在上,最是风流儒雅的一国之主,浑身血污,被人压了进来。
我咬着牙,指甲几乎要扣出血来。
不得已,我拿出最后的底牌。
“褚越!放了我哥,我有你妹妹的着落。”
褚越方才淡然自若的面具终于破裂,他冷着脸,黑沉沉的眸子压得我喘不外气来,“她在哪?”
“你先放了我哥。”
沉沉看了我半响,褚越终于松口,“好。”
压着缪信良的侍卫松开了手,随后有御医上前,喂了他一颗药。
瞥见我警惕的眼神,褚越面带讽刺,“不是毒药,止血的。”
“好。”
“我要你把我哥安顿好,而且发誓再也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
我顶着褚越的目光,毫不退让,“用你褚家人的命,换我哥一命,这笔交易,陛下应该不会拒绝吧。”
褚越沉默半响,眼中脸色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他道:“好,我发誓。”
“夏夏!”
我哥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他高声道:“我知道窠陲雨的着落,你放了夏夏,我可以告诉你!”
“哥。”
我打断他道:“你走吧,我走不了了。”
“夏夏,你莫要犯傻!”
不是犯傻,我摇摇头。
到底是不忍心说出真相。
褚越走前几步,冷声道:“朕不会杀缪夏,但你就不肯定了,若现在不走,莫要怪朕不守答应。”
我站着没有动,也许是这几日的药加了量,我总感觉有些撑不住了。
我不想让皇兄瞥见,可世事总不如我意。
皇兄还想和褚越会商,换取我二人性命。
可我撑不住了。
被内力强压的鲜血溢出嘴角,猛的吐出一大口血,我跪在了地上。
7
“夏夏!”
“夏夏!”
这次,不止我哥,连褚越也冲了过来。
我头一次瞥见,素来沉稳冷静,处变不惊的褚越,变了心情。
心中有些讽刺,也有些可笑。
落入褚越怀里,我却不肯看他,扭过头,对上皇兄通红的双眼,心头一酸。
“哥……”
我微微一叹,“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缪信良忙乱的跪在地上,“为何不能让我知道,夏夏,你到底怎么了?”
褚越抱我抱的很紧,他叫了方才谁人御医过来,为我把脉。
我知道自己无药可救。
“中了灯红酒绿,此药已深入骨髓,时日无多了。”
灯红酒绿。
我闭了闭眼,此药日日服下,最后会如睡着般一梦不醒。
倒是个面子的死法。
“褚越!”
缪信良一把捉住褚越的领子,眼中满是恨意,“你对夏夏做了什么,夏夏为什么会中毒?”
“这不大概。”
褚越却比缪信良还要无措,他跪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吩咐过的,我吩咐过他们的。”
“哥,不是褚越。”
喝了那么久的药,我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那日的对不起,说了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抵不外褚家上下几百条人命。
我感觉有些累。
褚越已经将我抱起来,叫了别的御医。
“没用的,褚越。”
我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别动了,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夏夏,你说。”
褚越的声音好像在颤抖,我追了他那么久,那么久,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边幅。
谁人淡漠的小状元,会由于我的死落泪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褚越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我死后,放过我哥好欠好。”
我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语言也断断续续的,“西北京郊五竹林,住着你妹妹和几个孩子,当局势发突然,我只来得及藏起她们几人,剩下的我救不了。”
“如果,如果你觉得这些人的分量不够,可以再加上我,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不,你能活下去。夏夏,相信我,我能让你活下去。”
“我知道谁人药有毒,可我还是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血色晕染了怀中人的红衣,近乎刺眼。
一年前那次铺天盖地的血色让褚越几乎发了疯。
可现在,他再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夏夏,我求你……”
“由于我想赎罪,代替我父皇赎罪。”
“褚越,对不起。”
虽然这三个字的分量很轻,可我还是想再说一次。
我竭力想要暴露一抹笑。
小状元,我和你说对不起了,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夏夏!”
“夏夏!”
耳边的声音很吵,我只感觉到了困。
眼皮越来越重,我沉沉往下坠去。
我又一次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草药味,我抱着谁人人,一如多年前醉酒那次。
带我走吧。
娘,父皇,皇兄,我想离开这里。
大夏国开朝以来,最受宠的长公主死了。
死在了她最讨厌的冬天。
京城下了一场雪,褚越立于雪中,雪盖墨发,仿若一瞬白头。
夏夏说想离开这里,可他是帝王,身负重任,他走不了,也不能走。
身后有人走近,褚越一动不动,“她死了,你满意了?”
来人一声不吭。
褚越惨然笑了,带着几分讽刺:“邱翰,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能活下来吗?”
“臣不知。”
褚越声音分明很淡,却教人听的无比清楚,字字句句都要扎进人的骨子里。
“那日,也是如许一个雪天,她冒着大雪,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求的我褚家上下十余位活口,求的缪永时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
“正由于如许,她才落下病根,受不得冷,受不得凉,日日夜夜都要受折磨。”
邱翰眸光颤抖,半响,他单膝跪地,拔出佩剑,自刎谢罪。
寒光散去,剑刃断成两截。
“你不配为她偿命。”
“臣……”
邱翰声音艰涩,“臣……”
褚越已听不见旁人的话,他面前是一片血色。
缪夏死前,流也流不尽的血色。
“你说我把她囚禁那些日子,她该有多疼。”
傲骨峥然,被打压,被灭门,也从来不会低头的褚越,跪于雪地,喃喃自语。
“她该有多疼。”
“她该有多疼……”
人间间万分纠葛,不外爱恨嗔痴,大雪落下,便覆盖了全部的痕迹。
缪夏睡的安静恬然。
她在做一个梦。
一个永不醒来的美梦。
后记
夏历二十五年,国君荒淫无度,内外皆忧,昔年褚家三子逼上梁山,后登位为帝,仍称国号为夏。
任时,国泰君安,而立时薨,终未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