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雪波
一只鸟儿，出现在我们车的一侧。
它小巧的灰紫色身子，时而高飞，时而低伏，一阵大风吹过，以为它逃逸了，可不一会儿，它又哧溜一下出现在车窗外。
我好奇，难道它也跟我们一样，要去那闻名遐迩的乌兰哈达火山？
很渴，车上忘了带水，田野上不见村镇。我摸了摸兜里的一颗梨，那是早餐时从桌上急遽抓来的，到了口渴至极时可拿它救急。
那只鸟儿，依然在不远处飞着，它的翩翩姿态如舞者般，似乎很快乐。它的出现，给枯燥的旅途平添了诸多想象。我暗自问，鸟儿啊，你如此清闲地逆风飞翔，是去觅食、寻偶、归巢，还是迷失了方向，只好跟随我们人类去寻觅一条出路？
在它斜飞时，我发现其腹部有一片显着的褐赤色，翅膀和脊背则是铁灰色和紫色。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临时文学化地称它为“火鸟儿”吧。欣赏着它坚贞的飞行，我悠悠然地想起了它的先人。
鸟,是比人类出现得更早的物种。离这里不远的红山文化带，和在这里发现的乌兰察布岩画及诸多禽鸟化石，都让科学家考据确定，距今约1.3亿年前的白垩纪，此地有鸟类生存，被定名曰“弥曼始今鸟”。红山一带还出土了诸多古玉雕刻的鸟类物件，玉鹰、玉鸮、玉鸽、玉凤等等，美不胜收，足见自古以来人们对鸟儿的喜好。
窗外飞翔的那只火鸟儿，大概就是“弥曼始今鸟”的后代吧，继承了先人的浪漫和刚强。
过了一会儿，窗外不见了火鸟儿的身影，大概，跟我一样口渴，找水去了吧。路边坡地上，有积雪成冰，在阳光下闪灼，它的铁喙可去啄两口。
我们乘坐的车，戛然停下，乌兰哈达火山展现在我们眼前。
偕行者欢呼着奔向火山，我想去买水，可正值寒冬淡季，少有游人，车厢式售货部锁着窗口。遥望着蜿蜒而上的长长的木栈道，只得从兜里掏出那颗小鸭梨咬了一口。
乌兰哈达火山在前边矗立着，天空明朗得如一面明镜，湛蓝而辽阔。我抓紧迈步，跟上大伙儿的脚步，沿着那条从山根起始的木栈道漫步而上。栈道如一条长龙，曲曲弯弯，不绝毗连到近千米高的火山喷发口。整座火山，模样酷似日本著名的富士山，巍峨而壮观。
脚踏着一亿多年前形成的这座火山，心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当地人介绍说它近来一次喷发距今有6000万年了。远远望去，六座形态各异的火山连成一线，大多形似圆锥，这是在蒙古高原南缘发现的唯一全新世有过喷发的火山群，是一处天然火山博物馆。离此不远处的察右后旗草原上，有一个美丽的湖泊叫白音淖儿，因是白色鸿雁的栖息地，也称白雁湖。听说火山发作后熔岩流到那一带，导致湖水堰塞，变得更加浩渺无际，成为白雁和其他鸟类的天堂。
年轻些的朋侪们跳下栈道，在雪坡上嬉戏、照相，并直接从近处爬上去。我是最后一个登上火山顶的人，展现在脚下的火山口大坑如一口硕大的锅，我们站立的位置恰是大锅的上沿山崖。凹陷下去达几百米的锅底圆坑呈灰白色，底部还有一个小坑。那里已见人影绰绰，早有人下到锅底探秘了。昏黄中，眼前似乎闪现火赤色的岩浆从那坑里喷薄而出的画面，轰轰隆隆，浩浩汤汤，烧红了天空，吞没了大地。那是何等的气势，何等的摧枯拉朽，令人恐惧。
火山顶上，呜呜吹来的风很硬，打在脸上如刀刮过一样寻常生疼。伫立在空荡荡的火山口，不禁想，沉寂了6000万年的这座火山该是何等寥寂。
此时，火山坑底传来歌声，那里已经聚集了更多人，围着锅底的小坑载歌载舞。少数民族作家歌唱生存，歌唱大自然，这是他们的天性使然。与山水自然融为一体，是他们不变的追求。
“他们可别把火山坑给跳喷发喽！听说这是一座年轻的活火山，正处在活跃期呢！”有人打趣道。
我又想起那只伴随我们来的火鸟儿。冥冥中有种感觉，这里应该有它的巢窝。我茫然四顾，把不绝攥在手心田的几粒梨籽儿，撒向空中。
倏地，只听两声啁啾，从旁侧灌木丛里飞蹿出一鸟儿来——正是那只火鸟儿！它伸开美丽的铁喙正确地叼住了那几粒梨籽儿，迅疾无比。我默不作声，天啊，你果然藏身在这里，筑巢火山岩上，保卫先人的发祥地，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做这里的主人呢！
天地间，万物皆有灵。
赤色的火山鸟儿，正是自由和生命的精灵。
《光嫡报》（ 2022年07月20日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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