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间,放暑假是一年中最快乐的,而顶顶快乐的,莫过于各种吃。
先说用饭。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米也一样,沪郊的大米是有品位的。筹划经济时,一袋大米,是农村人赠予都会人非常面子的礼品。爷爷说过:“一粒米,七挑水”,虽是宣传节粮的警句,却也折射出农人对大米的敬重。沪郊大米粒粒长得清秀,晶莹剔透,如晚上八九点钟的萤火虫。在农家灶头的铁镬里把生米煮成熟饭,柴爿在灶膛里噼啪爆响,大米在铁镬中淅沥轻泣,炊烟在屋瓦上袅袅哼唱……揭开锅盖的一瞬间,一股谷物浓香劈面而来。拨开弥漫开来的缕缕香雾,每一颗饭粒都像刚睡醒的一样,满身上下油光光的,半透明的,萌态十足。又如刚炼成的仙珠,亮了眼睛,馋了口鼻。用手捉起一撮,吹吹凉,轻轻品味,那种黏中带滑、糯中带甜的滋味,瞬间就能占据全部味觉。
炎天易出汗,轻易流失体内的盐分,而咸糁饭就有补盐的功效。咸糁饭即咸肉菜饭,与白米饭相比,咸肉菜饭尚有一番风味,咸肉罗致了米饭的糯甜,米饭中和了咸肉的卤香,煮烂的蔬菜吸足了肉汁,三物化学反应后,鲜味无比。吃上一碗,鲜美得能掉眉毛。而镬底的“饭痂”,北方人称之为“锅巴”的,响亮嘎嘣,是“痛心疾首”的好吃。
上海的8月,唇焦口燥,最渴望的就是能咬上一大口冰镇的沪郊蜜梨。蜜梨成熟在最酷热的季候。上海这个地方,冬天是湿冷,看似温度不是很低,体感却很冷;炎天则是干热,这种热内含一种笨力,如秤砣砸头,如温水煮蛙,是要命的热。这时,假如冰箱里冷藏着五六个大个、多汁、甘甜、冰冷的上海蜜梨,如饥似渴地捧起一个,削了皮,报仇雪恨似的咬上一口,解暑、解渴、解馋、解乏,鲜嫩甜脆,是愉快酣畅淋漓的开释。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盛夏,沪郊农家的后院,大多吊着一个带着盖子的竹编饭篮。当时农家尚无冰箱,把饭篮吊在阴凉透风处,篮中的米饭不会轻易馊掉。有的人家,饭篮里吊着的,未必是米饭,大概是七八个外婆饼。炎天正值农忙,农人少偶然间做饭烧菜,备上十几个外婆饼当点心,既方便又好吃。外婆饼是一种煎饼,面粉是自家种的小麦碾的;做馅的马兰干,也是用自家田埂上野生马兰头做的;就连煎饼的油,也是自家的油菜籽压榨而成的。马兰干深藏一种狷介的气质,与鲜肉一起被包在饼心,待煎得泛黄略焦时,出镬,咬上一口,它便心无旁骛地开释暗香。腌晒马兰干的工序,是一代代族人手把手传承下来的。外婆说过:“武大郎的饼,是唱的,外婆做的饼,才是吃的。”
另有黄桃、油桃、水蜜桃,菜瓜、雪瓜、八棱瓜,皮蛋、咸蛋、菜卤蛋,塌饼、方糕、绿豆糕,羊肚、羊肉、羊头汤等等,虽都是些绝不起眼的乡下土产,却在每一样的背后,都有差别的技术、差别的吃法、差别的故事,差别的小时间的味道。固然,河里野生的鱼虾贝类,自古就是沪郊餐桌上的时鲜货。但如今吃不到了,“新农村建立”以来,村里人不但自发不吃河中鱼虾,还会掩护它们,村村都有护鱼队,负责巡逻,防止个别不自发的夜间偷偷捕鱼、电鱼。早春,还要在大江小河中放养一批批鱼苗虾苗。只有鱼虾塘养殖的,方可捕食。
虽说“民以食为天”,可在沪郊民气中,爱护生态环境这件事,比天还大。(李新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