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虎嗅商业消费组

作者｜周冰

编辑｜周月明

题图｜视觉中国

“天慧供应链失事了，同行去公司讨欠款，老板找不到人。”

货代同行群里的消息不停刷屏，连续有更多受害者站出来，欠款金额也越来越大。货代小王这才意识到，一直联系不上的天慧，原来是爆雷了。

进入2024年，深圳、广州、上海多地货代公司接连被传出爆雷，据不完全统计，本年 7 至 8 月，业内曝光暴雷货代超 30 家。从业17年的千和物流总经理文彪告诉虎嗅，本年8月份，深圳市天慧供应链有限公司的爆雷变乱，通过低价揽货、收取预付款、向同行要长账期的方式拖欠了大量款子，仅仅是运费，已统计欠款就有1.6亿元，加上未发声受害者，总欠款大概高出5亿元，金额之巨震惊业内。

急剧变化的国际形势成了暴雷的导火索。

海运费的价格已经翻了几倍，“以前一条柜子只要三四万块，现在涨到了10万，货代垫付资金大幅增长。”文彪告诉虎嗅。

猛烈内卷之下开始走歪路的货代公司也在增多。

货代诈骗案频发，且一些公司找到毛病，令“90%的诈骗案没有效果。即使乐成备案，对面也大概是个空壳公司和没有偿还能力的法人。”大信法务的老杨告诉虎嗅。

而祸根早已在2022年埋下。

“2022年下半年，外洋仓由于业务增长放缓开始收缩账期，货代为增长竞争力也开始给同行放长账期。”两端夹击，货代的资金链磨练更加严肃。

垫付、诈骗、资金链断裂的风险缠绕着货代公司，挑衅愈发增多。

资金链断裂

爆雷的主要是从事跨境电商物流的货代公司，服务的多是亚马逊、沃尔玛以及一些独立站的跨境电商卖家。相比之下，传统货代公司的业务比力稳定，主要服务大型收支口企业，B2B业务为主，业务模式也相对尺度化，不容易堕落。

这主要由于从事跨境电商物流的货代公司要蒙受更长的账期。

传统收支口业务的结算模式较为成熟，运费、清关费用、仓储费用，一码归一码，分开结算，额外费用实报实销。

但跨境电商卖家多是中小卖家，他们往往要求赊账，账期长达两三个月乃至半年，相比之下，传统模式的账期不会高出一个月。

垫付这么多费用，可想而知货代蒙受着多大的资金压力。跨境物流要履历国内清关、跨境运输、外洋报关、仓储中转、外洋配送如许漫长的链条，每一个环节都有对应的费用，每一个环节都有滞留的风险。

而本年变数最大的运输环节加剧了货代公司的垫付成本。

客岁11月起，也门胡塞武装在红海对商船举行多次袭击，许多国际航运公司为避开也门胡塞武装的袭击，纷纷避开红海，绕道非洲好望角。丹麦航运巨头穆勒-马士基称，自从承运商开始将船只改道绕行非洲以来，穿越运河的船只数量已降落 66%。

运力不足，海运费就大幅飙升。千合物流的文彪告诉虎嗅，海运费的价格已经翻了几倍，以从中国运往美西的40HQ集装箱为例，每箱的运费从5月份的1500美元涨到了7月份最高的8200美元，现在情况有所好转，但仍要5000美元左右。

海运费倍增给货代的资金链带来重大磨练。“以前一条柜子只要三四万块，现在涨到了10万，货代垫付的费用比之前翻了几倍。”文彪如许形容。

除了运费上涨导致货代不堪其负，本年的关务形势也更加严肃。

“其他环节出问题用钱都可以解决，但是唯独境外海关出了问题，最难办。”文彪告诉虎嗅。

在“双清包税”模式下，由于跨境电商发货数量较少，不足以装满一个集装箱，出口时往往是多个货主的货品拼箱出口。在报关时，往往不会像传同一样寻常贸易那样申报许多票，一方面为了节流报关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因申报票数过多导致查验情况，在品名申报（品名申报指的是在货品运输过程中，将所运输货品的具体名称向海关举行详细申报的举动。）方面，也往往选择数量较多的商品选择性申报。

这里就埋下了隐患，一旦任何一项货品在海关查验时出现问题，箱子被扣押，其他卖家的货品同样会受到影响，乃至大概涉及上百家商户。

货品送不到，货代收不到卖家的款子，同时还必要付出堆存费、仓储费等因集装箱被扣押而产生的额外费用，资金链也很容易出现问题。

货品被海关扣下，不外乎低报货值、品名与产物不符、文件缺失或不规范、货品检验检疫、知识产权等缘故原由。

一方面部门货代专业度低，对出口国海关规定相识不足，对卖家的证明和陈诉要求不到位。

另一方面，为了增长利润，货代行业广泛存在低报货值的现象，100块的货品报10块；还有虚开发票偷逃增值税的现象。随着跨境电商行业发展，目的港的海关也注意到这些毛病，并开始加大海关查验力度，云云一来，外洋关务出问题的概率就会增长。

因低报货值、偷税等缘故原由造成货品被扣押，货代必要负担相应责任。按照条约约定，或是例如40元/千克地赔偿；或是必要赔偿客户全部货值，假设一个集装箱货值30万元，50个集装箱货值就是1500万，对货代来说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除此之外，在货品从卖家送到顾客手中的漫长门路中，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货代都要负担对应的风险。好比，假如跨境电商卖家的货品堆在外洋仓卖不出去，卖家现金流断裂，大概有物流太慢、商品纠纷等意外情况，卖家都大概扣着给货代的货款。

诈骗

资金链断裂这类爆雷，可以归结于货代公司的经营能力不足，叠加外部风险所致。倒是可以预料，但诈骗这种爆雷模式，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诈骗的套路都一样，就是高买低卖来集货量。”大信法务老杨告诉虎嗅，他从业12年，2023年中年开始关注到货代爆雷的变乱，并联系媒体任务为货主赎货。

一件货品从卖家到顾客手上，要履历多个脚色，首先，由货主将货品交给货代，然后货代联系订舱口订向船公司、航空公司或其他运输公司预定运输舱位，经过运输后，货品先在目的国海关完成清关，然后由货代公司联系卡车公司提柜，运输到外洋仓后，拆柜还柜，最后，联系物流承运商举行尾程派送。

货品流转图，虎嗅制图。

仅货代这一环节就分许多层，货代从客户处取货，但是收货大概较少，不足以装满一个集装箱，往往会出现一批货倒卖许多手的情况，容易出现货主A-货代A-货代B-货代C-终极货代。

诈骗就隐蔽在货代互相倒卖这条链路中。

有预谋的诈骗货代通常会先正常运行一段时间来“养鱼”。

这段时间诈骗货代会以高价从卑鄙货代手中买来舱位，然后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出，借此吸引一批货主和上游货代。打个比方，假设市场价是10元/千克，现在诈骗货代只要8元/千克，客户天然来。

前几批交易是不会有问题的，诈骗货代就如许“高买低卖”赔本运营一段时间，积累的货量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稳定。这时，他会以货量大为由，向卑鄙货代索取账期。量大从优，货代也会同意。

老杨举例，等到“收网”的时间，诈骗货代对客户的话术大概是如许的——“从明天开始，我们价格会再降到7元/千克，但是有条件，一是要将之前欠的账全部付清，二是这次没有账期，必要预付款。否则就要涨到市场价10元/千克。”

客户前期大概已经与诈骗货代合作很久，建立了一定的信任，以是在这个节点，很大概率也会同意。

不少客户其实也相识这种诈骗手段，但是“养鱼”时间远远大于“收网”时间，总有人抱着本身正处于“养鱼”阶段的侥幸心理，最后落入陷阱。

一头欠着卑鄙货代的账，一头收了客户的货款，这时就是诈骗货代跑路的时间了。

跑路之后，就是客户们噩梦的开始。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客户的货送不到了，收不到款子的后续任何一个环节都会扣货。扣货不仅意味着卖家丧失了货款，更紧张的是，订单交付延迟或取消，卖家将面临严重的违约。

卖家这时有两个选择，赎货或是弃货。

一旦弃货，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卖家丧失货品和物流费用；卑鄙负责清关、提柜、入仓、派送的外洋署理丧失应收款，只有一堆没用又卖不出去的货品。但是要想赎货，又困难重重，订舱口、报关行、外洋仓、卡车公司，一个环节付了款，下一个环节又会被卡住，必要重新谈判、付款。卖家对跨境物流链路并不熟悉，在赎货的过程中很大概会再次受骗。

想要追究诈骗货代的法律责任也较为困难。

诈骗团队往往是有构造有计划的，他们有专业的状师，可以通过编造条约条款争议、制造债务纠纷假象等手段，把诈骗伪造成经济纠纷。

乃至还会有专门的“善后”职员，通过编造“货品被查验滞留了”“我们资金暂时出现问题”之类的理由，延缓客户的报案时间。

“90%的这种诈骗案都是没效果的。”老杨告诉虎嗅，“即使乐成备案，对面也大概是个空壳公司和没有偿还能力的法人。”

难以有效追责，让诈骗团伙越来越猖狂，涉案金额也渐渐变大。本年出现上海葳萱国际物流有限公司，拖欠了24家货代同行累计4000多万费用，深圳市天慧供应链有限公司拖欠费用乃至到达了上亿元。

尤为惨烈的2024年

资金链断裂、诈骗现象，在货代行业一直时有发生，但为什么是本年，发生的频率更高，涉及的金额更大呢？

一个紧张缘故原由是，疫情期间涌入了大量货代公司，但现在蛋糕不敷分了。

疫情期间，全球供应链受到冲击，许多国家的生产和物流受到影响，而中国较快控制了疫情，规复了生产，成为全球供应链中的紧张一环。这导致国际市场对中国制造的需求增长，从而动员了国内货代行业的增长。

文彪告诉虎嗅，疫情期间的运价上涨非常惊人，原来1500美元/箱的运价能涨到15000-17000美元/箱。翻了十倍还多。货代从中赚差价的机会非常大，大量新人入局。

图为2014-2022年中国国际货代行业市场规模及增速，可以看出从2020年开始，市场增速明显上升，随后在2022年开始下跌，但仍旧保持约10%的增速。图源，智研资讯。

从2020年下半年到2022年上半年，国际货代行业一直保持着高速增长，但随着疫情渐渐竣事，国外生产开始规复，对国内商品的需求没那么大了，国际货代市场的增速也开始渐渐放缓。

图为2020年1月-2023年7月中国出口当月同比增速，可以看出在2020年末增速非常高，随后增速渐渐放缓。图源，Wind、第一财经研究院。

增速放缓之下，市场天然开始优胜劣汰。企查查数据显示，2023年累计注销吊销的货代相关企业共4.46万家，相比2022年增长了10.4%。与此同时，这一年里，累计新注册企业只有1.53万家，离场货代比出场货代多达近3倍，可见竞争之残酷。

在残酷的竞争中，同行之间的“内卷”加剧，开始变着法夺取客户。

但在货代行业，夺取客户的手段并不多。

货代行业的会合度低，品牌效应不管用。文彪告诉虎嗅，“比起为品牌溢价买单，客户还是倾向于直接找价格自制的货代。”

图为全球货代行业市场份额分布，可以看出货代行业头部集聚性差，格局较为分散。

同时行业的信任度也低，雨果跨境调研显示，有高达50%的卖家对合作货代不满足大概只是暂时合作。以是客户选择货代时，更多是看性价比。

“货代行业的竞争很简单，要么低价，要么放账。”财保网顾庆文Tank告诉虎嗅。Tank从2006年开始进入国际物流行业，直到2018年转行成为保险顾问，是最早一批为跨境物流保险条款订定提供发起的从业职员。

低价优先，让诈骗公司在“高买低卖”时总能吸引到大量客户。

而账期的出现，给了诈骗货代将骗款越拉越大和跑路的时间，也让平凡货代的资金链承压。

“货代爆雷规模能到达本年这么大，一个根源点在于，2022年下半年各人不约而同地突破了一个底线，那就是‘货代之间不放账期’。”Tank分析道，原来货代与货代之间，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2022年下半年以来生意变得欠好做，同时货主对账期的要求越来越高。在这种情况下，货代之间也开始放账，正是账期给了诈骗货代骗走多批物流费的时间。

再转头分析国际货代行业已往几年发生的转变，Tank得出一些有意思的观察。

在2020年，跨境电商的逆势增长让外洋仓也迎来了大发作。第一财经的采访中曾提到当时的盛况，“一仓难求，开一个就爆满一个”。当时也动员了不少人开始做外洋仓业务。

然而随着对外出口增长的放缓，外洋仓的业务渐渐难做。“到了2022年下半年，外洋仓的生意已经非常难做了，乃至一些仓库处于半闲置状态，这时外洋仓就会收缩它的账期。”Tank告诉虎嗅。

2022年下半年，也正是货代开始突破同行放账的时间，一边放账，一边外洋仓收缩账期，“两端夹击”，可以想见，对货代来说，这又是一次对资金的磨练。

另一个观察是违规操纵开始增多。

货代行业竞争猛烈，一部门货代会另辟蹊径走小众赛道，做危险品、展品、易腐货品等特殊物品的运输业务。这部门服务磨练货代的专业能力，例如要相识危险品的合规要求、具备存放及运输条件、风险评估与管理能力等。

“乱世出妖孽”，有一些货代在行情欠好的情况下，大概将危险品与平凡货品一起运输。危险品的运输费用更贵，如许或许能保持盈利，但随之而来的风险是很大的。

在境外关务方面，为了低落关税或躲避羁系，一些货代公司大概会举行虚假申报，如虚报货品的代价、数量、种类等。但这种情况下被扣货的风险也会大大增长。

“行情好的时间，谁的生意都好做，现在才是真正磨练企业的‘内功’，如许的洗牌阶段，或许对行业也是一件功德吧”Tank告诉虎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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