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 锋
岩穴
岩穴。封闭的岩穴。阳光进不去。以为只待一两天，顶多一个礼拜。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二十岁的青年，性子急。日复一日于岩穴训练，磨性子，磨功夫。唯一的娱乐，是你跟我学东北话，我跟你学岭南语。
晚上，聊天。你讲你的故事，从出生到入伍；我讲我的故事，从出生到入伍。慢讲，细讲，尽力幽默。看日历，才过一个星期。望着黑黢黢的石壁，想象夜晚的星空，想象长风秋雁，云卷云舒。似听到山泉汩汩流淌，像山歌越来越近，又绕着一块石头跑了调儿，哗啦啦，跑远了。想起故乡笔挺的炊烟，弯弯的山路哟，在水一方。想起老师和同学，课堂里明媚的阳光哟，书声琅琅。
出洞时，是艳阳天。猝不及防，被阳光撞得趔趄。不敢睁眼，面前如挂了红彤彤的布帘。贪婪地呼吸，草木的气息猛地灌了一肺。
给母亲打电话。
“妈！”
“你是谁？”
“我！”
“你——你到底是谁？”
一口东北腔，母亲听着生疏。
他眼里含着小星星——花了很长时间去顺应军营，又花了很长时间在吊唁军营。军营，让傲慢无知的青年学会了在平庸中光荣，在漫长中坚守。
大海
持续崭∏常汹涌澎湃。被卷上浪尖，又重重撂下。
海里，无声无息。憋住气。一条鱼仓促飞来，差一点，咬住他的耳朵，鱼尾一甩，拍在脸上，绵软而迅疾。
探求光亮。探求光亮的过程中，不能呼吸，不能忙乱，不能手舞足蹈。静则稳，稳则如鱼自由自在。水下压强盛，覆盖耳膜，如约而来的幽静屏蔽了尘世的一切喧嚣与浮云。
三分钟。破水而出。他是旱鸭子，脖子憋得青紫，心情狰狞。
班长说，水师，先降服的不是敌人，是海。
他光荣，本身做到了。
还吃过“海水泡馍”。一口馍，一口海水。馍干，如龟裂的地皮。海水咸，还涩，还苦。品味，吞咽，再咽，喉咙火烧火燎的，痛。做不到满面东风，却未龇牙咧嘴。班长说，无论何时何地，活着才能降服敌人。
扭头，再看海。呀，海水不再蔚蓝，是红海、亮海，在炽烈地燃烧，犹如远古摇曳而至的火把，犹如南湖船上一颗颗跃动的心，犹如井冈山深秋飒飒的枫叶。
夕阳抚慰他的皮肤，灼热而刺痒。脱了九层皮。海水浸泡，阳光暴晒，训练艰苦，日复一日，满身肌肤烙满时光的倒影。
血肉照旧那血肉，身躯照旧那身躯，皮，九死一生，皮下，裹着坚忍和信仰，裹着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精神和意志。
大雪
故乡岭南的冬天，树叶还绿，草色还青，花儿还艳。太阳，还像孩子们眼里的老公公一样慈爱。
而在那里，气温已是零下。
雪来了。
第一次见，漫天飞舞，白茫茫一片。营房，仿佛正担当一场谨慎的洗礼。
思绪也在飘舞。洁白的雪花真好看。仰起脸，密密麻麻，点点滴滴，一丝丝凉。
不消一天，雪厚了，地面长高了，一脚踩下去，没了小腿。
雪继承下。地面不能再长了，越长越坚固，越长越硬，会拦阻兵士前行的步伐。
来，推雪！
卸下床板，两端用力，压进雪里。你一头，我一头。推不动，又拉，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雪松动了，然后分崩离析；床板所经之处，露出坚固的地。
踩在地上，人才有气力。
雪下起来没完没了，兵士们就推个没完没了。
在雪地训练。枪照旧那枪，更冷了；心照旧那心，更坚了；动作，照旧那动作，更猛了。他舔了一口雪，笑了：“退伍回到校园，我要告诉舍友我吃过雪。”
烟火
小时候放过“钻天猴”。“啾”，上了天；“啪”，裂开。夜空里，多了一群萤火虫。孩子们兴奋的啼声撒了一地。
“童年的小搭档，你们知不知道，我现在守卫比‘钻天猴’大千倍的火箭炮。”
暮云秋影。西风夜凉。
放！
几十枚火箭炮齐射，“歘歘歘”，烟火盛典，彩虹齐现。他泪雨潇潇。他感到本身的青春是那么挺秀伸展，那么壮丽伟岸，那么值。
他守卫火箭炮。火箭炮守卫祖国。此时的夜空下，万家灯火。
归来，是正午。大家坐在敞篷卡车上，唱军歌。
蹊径崎岖，车速不快。拐弯，路旁停着一辆打开天窗的小轿车，一个女孩正站着观望。兵车驶过，她，目视他们，谨慎地，行了个军礼。
一车兵士，制止歌唱，齐刷刷，侧身，朝女孩，回军礼。
她肯定看到了昨夜的烟火。
他心想，将来退伍了，自驾游，看到兵车，也要敬礼。
——敬投军的人，敬青春。
《光嫡报》（ 2023年02月24日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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