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女孩。
燕子扎着俩根小麻花辫子，蜜桃脸，樱桃嘴，柳叶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走起路一摇一摆的，快活极了！
小时候燕子在田野边无忧无虑的玩耍，常常与蓝天作伴，与蝴蝶起舞，好像永远也不会有烦恼一样……
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这一天，燕子穿起了大婶亲手缝制的新衣服，正准备和阿爹去报名时，阿娘忽然拉着燕子到了一边，嘴巴抿了抿，许久才难为情般终是下定了刻意劝燕子：“燕子啊！妈对不起你了，你就不要上学了，啊？”。
“为什么呀？为什么不让我上学了？”燕子一脸灵活的迷惑问道。
阿娘一脸愧疚道：“家里穷，你弟得上学，你就留在家里帮爹娘忙农活吧……”
知道家里穷，懂事的燕子低下了头，闷出了泪抽泣道：“好……阿娘，我不上学了，让弟弟去上吧。”
燕子说完照旧惆怅的躲远了阿娘，脱下新衣，背起箩筐就往山地里去了。
燕子多么渴望上学呀！每当瞥见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孩子们，她多想挤进去和他们一道呀。没当弟弟放学回家后，她总求着弟弟大柱：“先生今天讲了些什么？说给我也听听……”
转眼，小姑娘燕子出完工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弟弟大柱也长成了一个帅小伙。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想，成年不久后家里人就给弟弟讲了一门亲，但对方要求的太多，家里穷，没办法，燕子愚昧的父母只能将燕子把给有钱的老地主做姨太太。
完婚前夜，大柱曾来到了燕子的房间。
“姐，这婚，我不结了，你就不用嫁给老地主了！”
“怎么能不结了呢？爹娘还望着抱孙子呢！不用担心姐，姐姐……”
大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燕子打了个哈欠对弟弟说：“姐困了，你也回屋睡去吧。”
柱子走后，燕子熄灭了火油灯，缓缓转身打开窗户，让寒风涌进屋内，吹干她脸上纵横的泪行。
结亲那天，是多么的风光呀！是吗？是的。大红花轿俏新娘，吹锣打鼓撒花糖。这是多少女孩心中盼望的那一天呀！但此刻的燕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是姨太，所以花轿进不了大门，只能从后门偷溜溜似的进地主家。
敬茶时，地主婆故意将茶杯碰碎，然后让燕子去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大奶奶给姨太太的下马威，可谁都不敢吱声。
燕子捏了捏拳头，忍气吞声地将地上的一片片碎片捡起……
本是冲喜，没想到，没过几年老地主便驾鹤西去了！本就狂妄的地主婆这下更嚣张了，诬陷燕子：“就是你这个丧门星害死了老爷，你还有脸呆在这吗？”
燕子心里清楚，这是怕自己和她争夺家产呢，自己自动要求回了娘家。
可没曾想，往日的娘家，如今再也不是娘家。弟妇春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听说燕子是白手被赶回来的，不仅没有安慰，反而常常当着众人面埋汰她。
有一阵时间春兰却忽然对燕子好了起来，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盛情！”
春兰娘家有户有钱人家的残腿儿子叫赵大春，听说要讲媳妇，春兰竟然鬼迷心窍的接下了彩礼要把燕子给卖过去。
一天夜里，燕子被弟妇灌醉，里应外合之下直接连夜把人给拖到了赵家。等白天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弟弟柱子听说后，立马从工地跑回家，进屋就连扇了春兰俩巴掌，大骂道：“你照旧个人吗？那是我亲姐姐！你把我姐姐还回来！”
春兰捂着脸恶狠狠反驳道：“还？还不回来了！彩礼钱给我花光了！你个没用的东西，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能赚几个钱不知道啊！钱够用吗？”
柱子气得直发抖举起板凳砸地道：“我……我打死你个臭婆娘！”
春兰怒道：“砸呀，往我肚子上砸，把你孙家娃给砸死！”
听到儿媳妇说有了孩子，公婆立马跑了过来克制柱子：“算了，算了，事情已经如许了，你难不成真想让我老孙家没了后代不成？”
春兰见势添了句：“是呀，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没有钱，一大家子指望你那点钱去喝西北风吗？”
柱子怒上心头：“你还说！”
孙老爹将儿子拦了拦说：“算了算了，你姐嫁的那户人家心地也还好……”
最后，孙家爷俩坐在门口大树下抽了一根又一根烟。
再说被押到赵家的燕子正准备割腕时，被有腿疾的赵大春给救了回来，在医院的几天里，悉心照料。岑寂下来相处，燕子想明白了：赵大春固然长的丑，患有腿疾，但心确实不坏，没有逼迫过自己。况且自己嫁过人，娘家弟妇也不容，不如就跟他好好过日子吧，也算有个善终。
于是等燕子病好后，就和大春拜堂成了亲，婚后的生存确实有模有样，甚至有了幸福的味道……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燕子终究是个苦命的人，大春上山砍树被大树倒下来给砸死了！
看着丈夫冰冷的遗体，燕子绝望的哭泣起来，她不敢信赖面前的一切是真的！本是炎夏时节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大地，但燕子的心却怎么也暖不回来了。
许是伤心过度，一阵晕眩之后，燕子吐逆了起来，婆婆立刻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有身孕了。”本是件喜事，在场的人眼光却诧异了起来……
尤其是燕子她婆婆，看着燕子像是重新有了在世的希望似的高兴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大春，我们有孩子了……”脸上没有丝毫的高兴，因为她深知，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生养的本领。
但她不知道的是，燕子早就知晓，私下里和大春早请了名老中医，将病治好了。
但无论怎么解释，婆婆都不信，赵家的大门照旧无情的将燕子关在了门外。
燕子清楚，婆婆照旧三分信的，不然此时自己可能早就要被浸猪笼了。竟然心存感激起来……
再一次回到娘家后，弟妇已经挺了个大肚子，但对燕子仍然是十分不待见，讽刺有加，燕子只好躲在屋里不出门。
没有几个月，春兰便生了，是个男孩，取名孙伟。也是孕妇的燕子仍然去帮助照顾着弟妇的月子，没想到反还遭了嫌弃……
第二年春天，燕子的孩子也出生了，也是个男孩，取名“春生”，姓赵。
那年冬天，燕子的爹娘不知为何相继去世了，白雪皑皑的山村间，燕子和柱子兄妹俩再也没有了来处……
丧事一完，弟妇便要求燕子滚出去，捏词道：“伟子大了，要自己一个人睡，腾出燕子那间屋子刚好。”
柱子不允，春兰便闹着要带儿子回娘家。无奈之下，柱子只能将臭气熏天的牛房收拾了出来，扫除干净，请燕子搬了进去。
冬天，柱子扛来一袋芋头，对燕子说：“姐委屈你了！我没用。”
燕子拍拍弟弟的肩安慰说：“没事，姐没事，你和春兰好好的，这是娘临终前对咱俩的嘱托。”
大年三十的晚上，牛屋的房梁上总有雪花飘落下来，冻的燕子母子俩窝在冷炕上上瑟瑟发抖。
儿子缠着燕子给讲故事，燕子哪里会讲什么故事？就把以前听戏记下来的戏文说给他听……母子俩就如许熬过了一夜夜隆冬。
那一天，一向爱笑的儿子哭哭啼啼回了家。
燕子讲儿子的头从枕头下拉出来，急问道：“怎么了？”
春生委屈的说：“大伟表哥说我是野孩子……”
燕子听得心一揪，将孩子抱在怀里安慰说：“乖，春生不是野孩子，春生有爹，爹叫赵大春。”
孩子肿着大眼睛追问：“那我爹呢？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燕子摸着孩子的头指指天上说：“春生的爹是天上的星星，所以，春生想爹就仰面看看星星吧……”
“星星……娘你是不是在骗我？”
燕子不敢再直视孩子朴拙的双眼。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燕子已经俩鬓斑白，春生也已经长大了，娶了媳妇，还生了个儿子，叫赵祥。
因为燕子还保留着农村的习惯与期间脱轨，城里的儿媳看不过去，便费钱在老家盖了一栋小平房，让燕子搬回去住。
为了孙子，为了儿子的辛福生存，不为自己的燕子最终照旧回到了让她又恨又爱的故乡。
这天，燕子定睛地看着门前的老树，一个村里的小姑娘走过来，好奇的问燕子：“燕奶奶，你在看什么呀？”
这个情形，燕子似曾相识。五十多年前，她也曾如许问过自己的奶奶。
燕子笑着慈祥地对这个小女孩说：“看呀，燕子归巢喽！”
小女孩看了看天，什么都没有。却照旧善意的说：“真的呢！很多多少的燕子啊！”
燕子又看了一眼女孩青涩稚嫩的面庞，苦笑了笑：“是呀，燕子归巢了，可这燕子的巢在哪儿呢？”
小女孩迷惑地看着面前这位有些奇怪的奶奶的背影，似曾相识。
那是在秋日，瓜熟蒂落的季候。村里传来了燕子的死讯。
她走的很安详，像是她只是睡着了在那棺木盖上。
她的嘴角是上扬的，好像很享受这个与亲人相逢的梦。
葬礼那天，燕子的娘家只来了一个人，柱子，燕子的亲弟弟。只见柱子拄着一根拐杖走到披麻戴孝的春生面前说：“我知道，你娘想葬在哪儿……”
下葬那天，山里成百上千只燕子在空中起舞，像是在欢送，又像是在迎接。
燕子最终葬在了村小学后面的山上，坟边种着一颗酸枣树。
小时放牛的时候，燕子总会把牛拴在这，她爬上树摘枣子，然后送去给学堂里先生教他识字。
先生的大手覆着燕子的小手，一笔一划描在了纸张和心尖上，完工了“燕归巢”三个大字。
烧遗物那天，从乱七八糟的衣服中飘出了一张纸，纸上却歪七扭八写着：“先生”二字。
原来如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