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茂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6月上旬开车出城,看着公路两侧的麦田,望着随风摇晃的麦芒,我突然想起这两句诗,想起家乡麦收的场景。
因为地域因素,家乡开镰收麦从阳历五月就开始了,比黄淮平原要提前约一个月。每年阳历四月中下旬,春雷炸过,春雨降过,从南方山口刮进来湿热的风,携着槐花的馥郁,带着柏树枝的清苦,夹着油菜花浓郁的酸辛味。坡地上的麦苗青葱撩人,正是疯长、灌浆的时节。
五月中旬前后,山峦河谷出现一派青枝绿叶的景象,南来的风有些灼热,经过半年多时间生长的小麦终于进入了成熟期。
在一个明朗的午后,山中突然传来几声熟悉而又久违的鸟鸣,有时是两声——“播谷”“播谷”,有时是四声——“快黄快割”,大人们告诉我,布谷鸟返来了,快吃馒头了。
布谷鸟颇为神秘,我从没有见过它的尊容,只知道它特别守时,还是一种祥瑞鸟,总是给辛劳的农人带来丰收的高兴。读大学后我才知道,布谷鸟就是杜鹃,即古诗文中的“子规”与“杜宇”,有两声、三声与四声杜鹃之说,惋惜我没有听过三声杜鹃的鸣叫,听说啼声神似“米贵阳”,颇有些诗意,能引起很多优美的联想与想象。
在家乡,小麦播种时会留出一段空隙,第二年春天间种玉米。麦收时玉米已经一尺多高,为了不伤及玉米苗,只能人工收割小麦。颗粒归仓后,农民必须抓紧时间犁地起垄,并在某一天雨后扦插红薯苗,这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时节,老百姓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双抢”。
双抢时节,农村中小学校都要放假,大孩子们帮家里干农活,小孩子们则放猪牧牛,做一些端茶送饭的活计。
割麦不是一件轻省的农活,不但要忍得了辛劳、耐得住骄阳,还要蒙受麦芒刺身、蚊虫叮咬、麦叶拉口子的折磨。晚上躺在床上,腰酸腿痛,满身刺挠,很是难熬。割下的麦子要打成捆,再运到晒场上暴晒几日,找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打麦人穿上长衣裤,戴着草帽,挥动连枷上场了。
先用连枷脱粒,然后用筛子筛选没有打烂的穗子,再摇动风车去壳。整个过程灰尘飞扬,让人呼吸不畅、闷热难耐。摒挡干净的麦粒还要在竹垫上晒三两日。除了摇摇风车,整个过程小孩是插不上手的,但因为经历了劳绩的全过程,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劳”感同身受,明白远比城市小孩形象、深刻。
新麦晒干了,磨成面粉,第一顿总要擀成面条,就着韭菜或者黄瓜炒鸡蛋吃,面条筋道弹牙,韭菜、黄瓜清香四溢,总感觉吃不够。如果臊子是春韭头炒鲜肉或者豆腐干炒腊肉,能让人撑得走不动路。
除了擀面条,母亲还喜欢用新麦面粉给我们蒸馒头。发面的酵头子是去年留下来的,用井水化开,浇到干面粉里,和面、揉面,放到面盆里发酵,饧发至两倍大时就可以做剂子了。把面团揉压排气,搓发展条,切成匀称的剂子,在剂子上竖着拉一个口子,放到竹笼屉里,柴火蒸20分钟后,着花馒头就熟了。新麦馒头自带甜味,香味浓,回味足,白嘴吃都有滋味。
有人喜欢在和面时放白糖,不加碱,天然发酵,做成圆形剂子,开竖刀或十字花刀。蒸熟后洁白如雪,绵软酥散,久放不坏。
当时国营食品店里都有白糖蒸馍售卖,上面盖着红印章,红白相映,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当时人们收入广泛低,生存还比较困难,白糖蒸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级食品,偶然才华吃到。
厥后,家乡成了旅游名城,白糖蒸馍是很抢手的“伴手礼”。智能手机遍及后,自媒体兴盛起来,白糖蒸馍又成了网红食品。
离开家乡三十余年,很缅怀家乡美食,亲友寄来的特色食品中总少不了白糖蒸馍。我们一家对甜食的爱好并不大,加之物流发达,好吃的食品唾手可得,夫人、孩子对白糖蒸馍意兴阑珊,只有我情有独钟。
在外地工作这些年,每到端午节,工会都要发粽子。在我小时候,很少吃粽子,馒头、包子、麻花却是要吃的。这些美食都用新麦面粉做成,算是对七八个月漫长等待的回馈,也是对辛劳劳作的赏赐。
我们那边端午节的习俗,恋爱的夫君要去女方家过节,午饭后再带女朋友到自己家,出嫁的女儿也要回门,往来的礼物篮里总少不了馒头、包子、麻花、油条、鸡蛋等食品,更少不了新麦挂面。
本年端午节前夕,与文友聚会喝酒,聊起当年的农村生存,唏嘘感叹不已。
一位编辑朋友说,家乡马上要收麦子了,前一天晚上,他想起父亲当年为了一分钱把一车小麦拉回家的情境,于是哽咽着写了一首诗《归途》。
一位文友替他朗诵了这首诗:拉到集市上的一车粮食/又被整整洁齐地拉了返来/爸爸双手驾着辕/我用肩膀拉着纤/归途云云漫长/身影在眼前不停地摇晃/我在半路上抽泣了起来/爸爸蹲在路边抽了一棵烟/今后,再去集市卖粮/归途中有了糖果的清香/再今后,我把归途看成了旅途/爸爸的盼望,成了我最美的行囊……
朋友的嗓音略有些低沉沙哑,加上郁结于胸的情思,很天然地传达出百转千回的效果,引起了大家深深的共鸣。
每逢“小麦覆陇黄”的时节,黄淮平原上收割机穿梭往来,我总会惦记家乡的新麦面条以及新鲜出笼的着花馒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