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傍晚,一个人漫步在林荫小道,晚风轻拂,抬头望见一株长出甚多新叶且说不上名字的树来,忽然想发迹乡的那片桑园,现在,桑葚应该熟了。
小时候,我们村子学校旁有一大片桑园,那里简直成了孩子们的“乐园”。高大的树干,繁盛的枝叶,带着锯齿状的椭圆形桑叶在明媚的阳光下绿得刺眼,光滑的树干上还保存着孩童攀爬的陈迹,叶间隐现出一簇簇桑葚(我们俗称“桑果儿”),有的刚长出来,呈淡绿色,有的已经熟透,红得发紫。桑树才刚发芽,我们一帮熊孩子们就整天围在树下转,渴望着桑果儿能早些熟。因为对于物质匮乏的农村孩子来说,那满树鲜甜的桑果儿简直就如天赐的美味。好不容易比及桑果儿熟了,会爬树的大孩子就一个猴子抱树,腾腾腾地蹿到树顶,边摘边往嘴里扔。这可急坏了树下仰头张望的其他孩子,边喊着往下扔,边捡起地上被晃下来的桑果儿往嘴里塞。直到爬到树上的孩子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心满意足地捉住树干晃动,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地上落满了紫红的桑果儿,欢呼声、争抢声瞬间融化了整个村庄。
采桑果儿的能手要数我们村的“孩子王”红哥,他不仅爬树锋利,最可贵的是,他不像别的孩子先自己吃个饱,而是肩上挎个小筐,摘下桑果儿下来与孩子们一起分享“劳动果实”。所以大伙儿以为他最课本气,都乐意跟着他玩。掏鸟窝逮鱼摸虾,他也样样醒目,并总是给我们制造惊喜,有时他会从豆田里捧出香苞或马蹦(一种长在田里的圆形果子,可食);有时他会从树上忽然滑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鸟。大伙儿每天就如许围着他争着抢着闹着。别看他整天带着一帮孩子疯玩,在村里但是公认的“仁义”孩子,谁家有困难,他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都自动资助。还记得其时我们吃水需到村东头一口井里打水,村里著名八十多岁的孤寡老人,举措不便,红哥就定期帮她把水缸打满。所以,其时可以经常瞥见一名十三四岁瘦小的身影,提着满满的一桶水摇摇摆晃地小步快速走着,实在提不动就左右换手,但经常是满桶的水,走到老人家时只剩下半桶了。
红哥比我们大两三岁,因为家里贫苦,从小就很独立,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也是在初夏,桑树枝繁叶茂,桑果儿若隐若现,我们放学回来将书包一丢,就往红哥家奔,想让红哥带我们一起摘桑果儿吃。到了红哥家,只见红哥两眼通红,正扯着衣襟坐在墙角不言不语。我们拉他去玩,他一甩手,说要收拾东西,不能带我们玩了。原来,他是要跟着姐姐去广东省打工了。其时的我们不知道广东省在哪里,只知道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想着红哥再也不能领着我们玩了,都难免惆怅起来。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就围在红哥家。红哥穿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红色汗衫,背着一个大包,冷静地走出家门。我们一群小伙伴簇拥着他一齐走出村口。经过那片桑园,他指着桑树说:“今年的果子都摘完了,明年桑果儿熟的时候我就回来!”一辆拖沓机载着红哥和他姐姐,轰隆隆地开走了,卷起漫天灰尘。
红哥走后,我们一下子像缺了主心骨一样,每天也不知道玩什么了。好不容易熬过冬天,春天来了,我们一群小伙伴天天来到桑园,看看桑树的长势,渴望着红哥的身影某天可以或许忽然出如今桑园。渐渐地,桑树发芽了,长叶了,开花了,开始冒出小小的果实来,红哥也就快要回来给我们摘桑果儿喽,我们心里念叨着。
一天傍晚,红哥家忽然传来大哭的声音,村民纷纷涌向他家。只见红哥母亲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手里捏着一份电报,几位老人围着红哥母亲边劝边哭。我凑向前看到电报上面赫然写着:红死,速来!我们小伙伴们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几天后,红哥的骨灰盒被带了回来,接红哥骨灰回家的村长告诉了我们红哥的死因。原来红哥在广东省一家私人小作坊里打工,晚上加班时,一台大型机器的柱子忽然倒了下来,砸向红哥前面的一位同事,红哥见状,跨步上前推开了同事,自己却被砸身亡。
骨灰盒上放着一张红哥的照片,稚气的脸庞上仍旧满是辉煌光耀的笑容,十五岁的小小少年,曾经谁人仗义、勇敢、善良的红哥,已经与我们阴阳两隔了。全村老少自发来到红哥家,送他末了一程,哭喊声、抽泣声一片。临近傍晚,红哥的骨灰才被带到坟场——那片桑园,长长的送葬队伍,史无前例。斜阳斜照,桑树叶飒飒作响,桑葚紫红得像是要滴血……。
如今,那片桑园已被砍伐殆尽,但每到这个季候,我总会想起那些和桑葚有关的人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