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国裕
老话说:夏夜苦短,冬夜苦长。而在我看来,漫漫冬夜也自有一番风味和曲调。
童年,老家那一盘大土炕就是我们避风御寒的“安乐窝”。所谓的土炕,是用砖砌成长方台。上面铺草席和油布,下面有孔道,跟烟囱相通,可以烧火取暖和。炕的边上通常会有个灶台,可以用来烧水,炒菜和做饭。我们兄弟五个,正是疯玩的年事,即便是在寒冬,也在表面玩得不亦乐乎。一到天黑,母亲就站到院子门口,亮开喉咙,逐一叫响乳名,招呼我们尽快回家。即使最调皮的四弟,只要听到母亲的声音,也得丢动手中的弹弓,乖乖往家走。待我们几个陆续回来,早早等在门口的母亲,便用自制的条状“布刷子”,逐一为我们拍打身上的灰土,进屋后监督我们洗干净手、脸、脚后,方才允许上炕。土炕早被母亲烧得暖烘烘的,灶台上是一小脸盆已经烤好的红薯,金黄透亮,香气扑鼻。我们一哄而上,围着红薯抢着、吃着、闹着,早把屋外的砭骨寒气抛之脑后。母亲借着惨淡的煤油灯,一边纳着鞋垫,一边微笑着望着我们。在母亲的微笑中,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严寒而平静的冬夜,迎来各自人生的春天。
当时,没有手机、电视,影戏也不是经常放,冬夜老家最大的娱乐便是请戏班子唱戏。而唱戏往往选在正月十五前,一是烘托春节喜庆气氛,二是便于走亲访友。我们村经济气力尚可,有室内剧场,一请就是十天的折子戏,自然非常吸引各路戏班争相竞技。唱戏的那些天,许多家庭都要请重要的亲戚,或丈母娘或七大姑八大姨,专门住下来看戏赏戏。夜幕到临,锣鼓声响起,人们便三五成群,自带小板凳,抢占据利位置,听凭维持秩序的治安员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只有比及紫赤色大幕缓缓拉开,俊俏的报幕员闪亮登场,偌大的剧场才会变得安静起来。坐着的人立起了腰板,站着的人拉直了腰身。而我们这些小顽童才不管上演什么《玉堂春》《寇准背鞋》,还是《打金枝》《五女拜寿》等,依旧在人群中穿梭嬉戏、捉迷藏,偶然甩几个“摔炮”,“啪啪一”,只管声响不大,也引来周围大人的呵斥,想看清是谁家的孩子时,我们早已溜之大吉。剧场内,灯光时明时灭,伴随着阵阵喝采声;剧场外,支在高处的大喇叭,同声传播着或急促或悠扬的锣鼓声。舞台上的“生旦净丑”,演绎着家长里短,也为清冷的冬夜,平添了一缕亮丽的色彩。
我与老婆完婚后搬到县城居住,生下女儿的第二个冬天,滴水成冰,积雪数日不化。老婆忽然接到关照,必要外出培训半个月。当时女儿才十五个月大,我一个大夫君侍弄不了吃奶的细活,请保姆又不放心,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送回老家让母亲照看。而且必须当晚就送回去,由于老婆已买第二天清晨六点半的车票,必要我去送站。说走就走,我发动好摩托车,老婆坐后座,把孩子夹中间,怕孩子着凉,她干脆又用军大衣连头带脑包进去。当时天色大晚,从县城回老家有十公里路程,有一段沙石路冰碴子与石碴子交相混合,极不好走。我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恐怕任何一个闪失把母女摔出去。夜,黑漆漆的,寒风凛冽,我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等赶到老家时亵服都湿透了。打了一路打盹的女儿,被奶奶抱到怀里时却醒了,她张开眼睛审察了一下似乎生疏的奶奶,忽然“哇”地大哭起来,老婆不敢逗留,边抹眼泪边加速脚步往外走。那一夜,我们因离开女儿而第一次失眠!
又一年冬天,当时我在州里工作,负责一个大村的选举。按照农村特点,我们利用白天时间,上门入户完成了党员保举和群众保举,然后晚上会合进行党内选举。待选举竣事,已近晚上十一点钟,我和三个同事干脆就住在村委值班室,很快各人的鼾声就彼起此伏地响起来。凌晨四点左右,我醒了,听到窗外有“沙沙”的扫地声,还有人们的言语声。开灯、推窗,哦,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瑞雪不期而至。只见漫天的雪花随风飞舞,到处白茫茫一片,树梢上不断有积雪滑落下来。昏黄的灯光下,早起的人们,有的拿笤帚,有的拿铁锹,正热火朝天地清算门路积雪。见我诧异,同事小张昏黄着睡眼解释说,这个村就有这个传统,下雪天人们先扫除公共地域的雪,然后才清算自家院里的积雪,几十年一贯制,不用号召不用动员。“哦,原来是如许……走,咱们也扫雪去!”我唾意全无,和三个同事一起加入浩浩荡荡的扫雪队伍。当黎明的曙光照耀大地时,整个村庄银装素裹,焕然一新。街道的积雪,有的被拉走,有的被倾倒到路旁的花池内,为来年树木生长涵养着水分,而洁净如洗的柏油路面,像一条条玄色绸缎,与白雪相映成趣。
“谁言冬夜永,辗转己窗明”。冬夜绵绵,它总会掬一瓣心香以慰风尘,牵一丝挂念温暖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