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是个无底洞，“你会反复想回到那种美丽的样子”
文｜《财经》记者 叶徐彤 陈敏 练习生 王莘莘
编辑｜余乐
10月下旬一个星期六，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皮肤科门诊处，患者络绎不绝，大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一位面貌面貌姣好、皮肤白皙、只有脸颊下冒了一点痘痘的22岁女孩说，她是定了闹钟才抢到号的。单价1000元的“光子嫩肤”，她已经做了九次。
一下午的时间，十几个做光子嫩肤的女孩男孩如流水线一般，轮流洗脸、涂冷凝胶、进激光室打激光、冷喷、敷面膜，然后带着对完美肌肤的期待拜别。
“有的年轻人根本没有任何弊端，自己的皮肤状态就能达到90、95分，”皮肤科主任医师李玲玲告诉我们。“他们的需求是想做一些项目来维持，达到像明星一样光洁美丽的皮肤。”
边幅焦虑的期间，年轻人对脸的风雅水平要求越来越高。马湉是一位20岁的大门生，她是那种你在生存中碰到肯定觉得美丽的女生：白皮肤、大眼睛，鼻头风雅小巧，满脸胶原卵白。但是，她仅仅给自己的颜值打了五分，这还是“努力后”的结果。
马湉口中的努力指的是光子嫩肤、水光针、头皮水光、海菲秀、5GMax初抗老、下颌缘提拔，另有下巴、嘴唇、眉弓三个部位的玻尿酸注射。2021年，她一共做了不下十个医美项目，花费近四万元，此中大部门的结果都不长期。“但不踩雷就不知道什么适合自己，”马湉说，“就像一家五星好评的餐厅也可能踩雷。”
随着边幅焦虑的加深，医美正在变得全民化、低龄化：有家长亲自带着孩子去做整形美容，明星和网红博主绝不避忌地坦率医美经历，医美机构也针对年轻群体做大量推广。00后比已往的人更早相识医美，担当水平也高得多。一些00后已经是医美消费的常客。
图/半熟财经
谈起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来做医美时，几位00后给出了相似的来由：“很正常啊，身边很多人都做”“它像扮装一样，是很常规的变美方式”“没什么好羞辱的”。对他们而言，做医美不是禁忌，不必要深图远虑，和购买一件衣服、种草一家餐厅没有太大区别。
“几岁开始抗衰，你的脸就停顿在几岁”
在“颜值即正义”的互联网文化下发展，00后的外貌焦虑比其他年龄段的人有过之而不及。
究竟上，受访的几位00后医美消费者，无论女生还是男生，长相都不错，但他们对自己的边幅都不完全满意。他们做医美不是为了“不丑”，而是为了变得更美。
“学校里美女如云”，袁媛刚考进一所艺术类大学的研究生，不由得艳羡身边同龄人的仙颜。只管她也没少被旁人夸过美丽，可还是有些自卑。“要是再美丽一点就好了，肯定会更自信一些，也会有更多人喜欢。
袁媛说，00年出生的自己并不能算年轻了，学校里有更芳华的面孔，比如03、04年出生的，而且“很多学妹也会选择做医美”。
虽然最大的也才22岁，但00后们已经开始抗朽迈了。他们的皮肤保养意识比上一代人萌发得更早，对脸上的瑕疵非常在意。
“不是有句话说，几岁开始抗衰，你的脸就停顿在几岁吗”。在大四门生小锴看来，皮肤抗衰宜早不宜迟。在大学，他就用起了几百元的面霜、1500多元的爽肤水、2000元的面部英华，平常也会去美容机构做皮肤干净。最近他去医美机构第一次体验了光子嫩肤，觉得结果不错，“如果以后有钱，会考虑长期做。”
小锴在医美机构做光子嫩肤 图源小红书@锴Kaikik
根据医美平台新氧的报告，2021年消费规模最大的五类医美项目是紧致抗衰、除皱瘦脸、玻尿酸、吸脂和美白嫩肤。此中，以光电仪器利用为主的皮肤紧致抗衰项目，是全年消费金额最多的项目。
很多做医美的00后，最先打仗的也是皮肤美容类的光电项目，比如点阵激光、光子嫩肤、热玛吉、热拉提、黄金微针等。这些项目的功效主要包罗美白嫩肤、淡化色斑、改善毛孔粗大、提拉紧致，简而言之，就是让皮肤更白更亮更年轻。
袁媛皮肤白净，但她每次看到鼻翼四周的小黑头都很不满意。她去美容院做过小气泡、面部SPA等皮肤照顾护士。连美容院员工都告诉她，这种小瑕疵其实很难根除。但她还是希望能通过其他医美手段办理。
纵然和多数女生相比，男生小锴的皮肤条件也称得上优秀。可他仍评价自己的皮肤“一般”，由于“毛孔太大了”。对他来说，皮肤永久有改善提拔的空间，“各人不都在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吗”。
如今人们对美的要求越发极致，仅仅好看但是不敷的，诸如“骨相美”“妈生脸”“少女线”“高级脸”的审美新标准被发明出来，将仙颜进一步标准化和细致化。
袁媛就很认同美妆博主们所说的一个观点，要“进步面部平整度”——脸上尽可能少一些凹陷和沟壑，让面部线条流畅，可以提拔脸部的风雅度，更显“幼态”和饱满。为此她做过内切去眼袋手术，下一步是准备注射主要身分为玻尿酸的“嗨体”，目的是“接济”自己的泪沟和颈纹。
如今盛行的医美风格不再是千篇同等的网红脸、大幅度的改头换面，而是基于原生的脸部特点进行“高精度”修饰。
“00后多数都不喜欢太夸张的结果，都是追求微调，想要天然一些。”在医美机构工作的杨羊打仗过很多00后顾客，他们的医美需求通常是“感觉变美了，但又说不出那里变了”。
某大型连锁医美医院的护士长邱蓉也体现，有些准备考艺校的门生会来做微调解，比如有人针对细纹会轻微打一点肉毒素，有人为了进步脸部的对称性会往局部打玻尿酸，但都不会打太多剂量，根本都以“精雕”为主。
把医美变一样平常
2002年出生的叶婉婷刚刚结束高考，就发现班上好几个同学去做了医美。有人做超皮秒祛斑，有人做激光手术脱毛，另有人做热玛吉——一种用于除皱紧肤的抗衰项目。女孩们大方地发朋友圈分享，配文说：“美丽真的要付出代价，痛死我了”。
以皮肤光电类与肉毒素、玻尿酸等注射类为主的非手术医美项目，也被称作“轻医美”。相比手术类医美，轻医美恢复期短、代价友爱、风险相对小，因此大幅提拔了消费者的担当水平。根据新氧报告，从2018至2021年，非手术医美用户占比从72.6%提拔至83.1%。
很多00后医美者把轻医美一样平常化，觉得它像护肤和扮装一样寻常。2002年出生的阿莎就认为自己做的光子嫩肤、小热玛吉都属于伤害性很小的医美，“没什么不能做的，只是想让自己变更美丽而已”。
虽然女性还是消费主力，但更多年轻男性开始走进医美机构。小锴就觉得做医美是“很正常很寻常的事变”，将来也并不排斥担当注射类、手术类的医美项目。
社会上医美观念的改变，以及医美行业的消费者教诲，都潜移默化地将医美消费习惯植入00后的心智。多位00后医美消费者对我们体现，他们的妈妈也常去美容院做保养，有的人在芳华期就跟着妈妈一起做皮肤照顾护士，耳濡目染下，天然对医美的担当水平很高。
杨羊说，每年高考后的两个月，医院会迎来客流小高峰，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做医美。有家长告诉杨羊，之以是带孩子做整容，是由于学历虽重要，但找工作时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还得是长得好看。
一些机构推出暑期优惠活动，如出示门生证、高考准考据号，就能享受优惠。邱蓉体现，有些家长自己就是医美的主要消费者，针对妈妈带着女儿来的环境，医院还会提供亲子优惠套餐。
舆论场上，公开评论医美已不是禁忌和羞辱，连明星们都开始主动把做医美放到台面上分享。近期，26岁的女演员林允就陆续在交际媒体上展示自己做超声炮、热玛吉的医美视频，而这样的分享还会被网友夸作真性情。
女演员林允分享自己做超声炮的过程
交际媒体上，和营销帖子相比，来自医美忠实拥趸的真实分享更有“杀伤力”。
今年25岁的杨羊自身也是多年的医美消费者，她割过双眼皮，往下巴、鼻子、太阳穴、法令纹、眉弓注射过玻尿酸，水光针、热玛吉、热拉提、超生炮等抗衰项目也定期尝试。
杨羊认为每一次医美经历都很值得，“感觉五官团体更灵动，更有高级感了。”她发自肺腑地在自己的小红书账号（@咩咩羊）分享心得，“发起女孩子们经济允许下一定要早早做医美，最少同学集会不输，前男友分分钟悔恨”。
客岁10月，马湉在微博上刷到几位博主“安利”另一种医美项目5GMax：“结果立竿见影！！”“做了后脸紧到笑起来有一股阻力”“感觉苹果肌的脂肪在淘汰”。只管马湉知道，对方很可能是“医托”，但她还是刹时被击中了——高三艺考前，她靠节食减肥从135斤瘦到了100斤。在这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自己脸上的皮比别人松很多多少，下颌缘也很含糊。
口口相传中，越来越多人把“医美要赶早”“最昂贵的护肤品不如一次医美”的观念奉为信仰。上游厂商则每年更新换代，推出新的仪器和产品。像快消品一样，打造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爆品，吸引追逐新鲜感的年轻消费者尝试。
马湉对每年火的产品如数家珍，2019年的热玛吉、2020年的 Fotona 4D，2021年轮到5GMax和7D聚拉提——区分这些拗口的名字和背后的技术并不重要，选择最新的总不会犯错，由于新项目总是“体验感更舒适、覆盖人群更广”。
当热玛吉针对的主要还是35岁+人群时，5GMax告诉像马湉一样20岁的女孩“抗老不分年龄”，40分钟的治疗过程“跟吹吹热风差不多，舒服得能睡着”，可自认比力耐痛的马湉还是觉得“疼得受不了”。只管云云，她依然决定每年都要做一次光电项目。最近，她又对2022年的新晋“抗衰神器”超声炮颇为心动，“听说做完后整张脸都会小一圈。”
美丽的代价
医美并不真的像护肤、扮装一样一样平常。要担当医美，首先要学会忍受疼痛。
袁媛在大一暑假花三千元做了“内切去眼袋”手术。进手术室时，她并不告急，医生也只上了局麻，整个手术过程不到一小时。但是麻药劲已往后，疼痛感来了。“内切的刀口虽然没有缝针，但做完之后有针刺的痛感，只要眨眼就会疼。”
她没有告诉家人，在手术恢复期找了家旅店，冰袋、进食都靠外卖办理，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三天。当时，她告诉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去整容了。
可上研一之后，袁媛又重燃了高三就有的一个想法——去割双眼皮，“可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吧”。身边的朋友倒是都很支持她早点去做，而且会举朋友的例子劝她“早做早美丽”。
除了疼，轻医美的另一个问题是“上瘾”。
无论是注射类还是光电类项目，轻医美的结果都有保质期。比如肉毒素、玻尿酸通常只能维持半年左右，当药物被人体吸收代谢，结果就会消散。如果还想保持，只能再次注射。
做“小热玛吉”的过程中，阿莎马上感觉到“右半边脸比左半边脸小了一圈”。当天她欣喜地发现“双下巴都没了，下颌线特别显着”。但是，做完一次只能维持一个月，她必要每个月都去做才能保持结果。
“你会反复想回到那种美丽的样子”，马湉云云解释沉迷医美的生理。
因此，轻医美项目的用户粘性和复购率都很高。2021年一份数据体现，80%以上轻医美用户会周期性体验轻医美项目。
轻医美的单次代价通常比手术项目低，但要不停地重复消费。邱蓉举例，只要进入了医美的圈子，能担当注射，“根本就逃不外打玻尿酸”。正规玻尿酸平均为几千元一支，如果保持长期维持，投入好坏常大的。
上瘾勾引之外，更大的问题是各种“黑医美”现象。没有执业医师证的假医生、不符合医疗机构标准的黑场合、赝品针剂和盗窟呆板横行......鱼龙稠浊的医美市场中，从医美机构到药品，每个环节都藏着陷阱。
杨羊体现，虽然是轻医美，但光电类装备必要专业医生利用，注射类项目对医疗设施的消毒、卫生环境有严酷要求。割双眼皮、切眼袋等开刀项目更不是小手术，要选择有正规专业麻醉团队的整形医院。很多小作坊美容院违规打美白针、做热玛吉，存在极大的风险。
“我觉得全部人做医美都是要踩坑的，”阿莎以经验老道的口吻说，“有些人医美失败是由于找到了小机构、没有资质的医生，或者贪便宜。另有些人就是‘整运’欠好。”
在规范化发展的条件下，医美从业者对行业有乐观的预期。2020年，对标韩国、美国21%、16.8%的医美渗出率，中国大陆的医美渗出率为3.9%，仍有巨大的增长空间。
皮肤性病科在读博士霄霄体现，所谓医疗美容，最初只是针对损容性皮肤病，但这部门人毕竟是少数，把它上升到美容需求，消费群体就能扩大到全部康健人群。
“美容是个无底洞，朽迈是天然规律，要用人工手段反抗本钱太高了。”霄霄认为，护肤、医美、整形是一整套从浅到深的过程，对其的担当水平本质上反映的是对于追求美丽、改造身体以及朽迈殒命的态度。“我不想说与身体息争，由于我们之间原来就没有抵牾，是有人在‘挑唆’我们的关系，我们和身体原本就应该是朋友。”
在度过最初打仗医美的头两年新鲜期后，马湉也开始以更平和的态度对待变美这件事。“曾经我会觉得变好看了，人生就会美好很多，厥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马湉说，“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注：除李玲玲外，其余受访对象为化名
《财经》记者尹路对本文亦有贡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