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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日子过得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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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年代Lv.6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8-18 07:30:00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一辈子很短,要么风趣,要么老去,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一个风趣的人。老舍老师以为,真正的生存应该有喜有忧,有光有影,有笑有泪。老舍老师履历了费力的童年,体验过底层生存的酸楚,让他更加向往和热爱生存。本书是老舍老师数十年散文创作生活的代表作品,老舍老师用至真至纯的笔墨,生动风趣的笔触,陈诉了自己的所历所见,所闻所思,于生存的件件小事中,表明生命的真谛。本书内容深入浅出,隽永而深刻。
第一章 你若爱,天下便充满爱

这苦恼,这欣喜,与这由苦乐中决定的态度,是四年来生存的实录,不是空想。既是自己生存的实录,就不求别人来品评,由于我只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并不渴望别人也照方吃一剂。
小动物们
鸟兽们自由的生存着,未必比被人豢养着更快乐。据观察鸟类生存的专门家说,鸟啼绝不是为使人爱听,更不是以歌唱自娱,而是占据猎取食品的地盘的示威;鸟类的生存优劣常的费力。兽类的相互残食是更显然的。如许,望见笼中的鸟,或柙中的虎,而替它们伤心,着实可以不必。但是,也好像不必替它们高兴;被人养着,也未尽惬意。生命仿佛是老在妖怪与荒海的夹缝儿,怎样也不好。
我很爱小动物们。我的“爱”只是我自己以为云云;到底对被爱的有什么长处,不敢说。它们是如许受我的恩养好呢,照旧自由地在世好呢?也不敢说。把养小动物们当作一种究竟,我才敢说些关于它们的话。下面的述说,那么,只是为述说而述说。
先说鸽子。我的幼时,家中很贫。说出“贫”来,为是声明我并养不起鸽子;鸽子是种费钱的活玩艺儿。但是,我的两位姐丈都喜好玩鸽子,以是我知道此中的一点儿故典。我没事儿就到两家去看鸽,也不短随着姐丈们到鸽市去玩;他们都比我大着二十多岁。我的履历既是如许来的,而且是幼时的事,恐怕说得不能很完全了;有很多多少鸽子名已想不起来了。
鸽的名样许多。以颜色说,大概应以灰、白、黑、紫为根本色儿。但是全灰全白全黑全紫的并不值钱。全灰的是楼鸽,院中撒些米就会来一群;物是以缺者为贵,楼鸽太普罗。有一种比楼鸽小,灰色也浅一些的,才是真正的“灰”;但也并不很贵重。全白的,大概就叫“白”吧,我记不清了。全黑的叫黑儿,全紫的叫紫箭,也叫猪血。
猪血们由于羽毛单调,以是不值钱,这就轻易想到值钱的必是杂色的。杂色的种类多极了,就我所知道的——而且为清晰起见——可以分作下列的四大类:点子、乌、环、玉翅。点子是白身腔,只在头上有手指肚大的一块黑,或紫;尾是随着头上谁人点儿,黑或紫。这叫作斑点子和紫点子。乌与点子相近,不外是头上的黑或紫延伸到肩与胸部。这叫黑乌或紫乌。这种又有黑翅的或紫翅的,名铁翅乌或铜翅乌——这比单是乌又贵重一些。尚有一种,只有黑头或紫头,而尾是白的,叫作黑乌头或紫乌头;比乌的代价要贱一些。刚才说过了,乌的头部的黑或紫毛是后齐肩,前及胸的。倘使黑或紫毛只是由头顶到肩部,而前面照旧白的,这便叫作老虎帽,由于很像廿年前通行的风帽;这种确优劣常的悦目,因而代价也就很高。在民国初年,兴了一阵子蓝乌和蓝乌头,头尾如乌,而是灰蓝色儿的。这种并欠悦目,出了一阵子风头也就拉倒了。
环,简单的很:全白而项上有一黑圈者叫墨环;反之,全黑而项上有白圈者是玉环。别的有紫环,全白而项上有一紫环。“环”这种鸽好像永世不大高贵。大概可以这么说,白尾的鸽是不易与黑尾或紫尾的相抗,由于白尾的飞起来不大美。
玉翅是白翅边的。全灰而有两白翅是灰玉翅;尚有黑玉翅、紫玉翅。所谓白翅,有个讲求:翅上的白翎是左七右八。可以大概如许,飞起来才恰好,白边儿不外宽,也不外窄。能天生绩如许的,自然很少,以是鸽贩常常作假,硬插上一两根,或拔去些,是常有的事。这类中又有变种:玉翅而有白尾的,比如一只黑鸽而有左七右八的白翅翎,同时又是白尾,便叫作三块玉。灰的、紫的,也能如许。要是连头也是白的呢便叫作四块玉了。四块玉是较比有些代价的。
在这四大类之外,尚有许多杂色的鸽。如鹤袖,如麻背,都有些代价,可不怎么非常名贵。在北平,差不多是以上述的四大类为主。新种随时有,也能时兴一阵,可都不如这四类告急与久远。
就这四大类说,紫的老比别的颜色高贵。紫色儿不轻易长到长处,太深了就遭猪血之诮,太浅了又黄不唧的寒酸。况且还轻易长“花了”呢,特别是在尾巴上,翎的末了每每袒露白来,像一块癣似的,把个尾巴就毁了。
紫以下便是黑,其次为灰。但是灰色如只是一点,如灰头、灰环,便又惆怅了。
这些鸽中,以点子和乌为“古典的”。它们的代价好像永世稳固,固然平凡,但是总是鸽群之主。这么说吧,飞起四十只鸽,此中有过半的点子和乌,而杂以别种,便悦目。反之,则欠悦目。要是这四十只都是点子,或都是乌,或点子与乌,便能有顶好的阵容。你险些不能飞四十只环或玉翅。想想看吧:点子是满身洁白,而有个黑或紫的尾,飞起来像一群玲珑的白鸥;及至一翻身呢,那黑或紫的尾给这轻洁的白衣一个色彩深厚的裙儿,既轻妙而又厚重。假如果太阳在西边,而东方有些黑云,那就太美了:白翅在黑云下自然分外的白了;一斜身儿呢,黑尾或紫尾——最好是紫尾——迎着阳光闪起一些金光来!点子如是,乌也如是。白尾巴的,无论长得多么体面,飞起来没这种优美,要不怎么不大值钱呢。铁翅乌或铜翅乌飞起来特别地悦目,像一朵花,当中一块白,前后左右都镶着黑或紫,它使人以为安闲惬意。但是铜翅乌险些永世不飞,飞不起,贱的也得几十块钱一对儿吧。玩鸽子是满天飞洋钱的事儿,洋钱飞起却是不如在手里牢固的。
但是,鸽子的讲求不专在飞,正如女子出头露脸不专仗着能跑五十米。它得长得俊。先说头吧,平头或峰头(峰读如凤;大概就是凤,而不是峰),便决定了身价的高低。所谓峰头或凤头的,是在头上有一撮立着的毛;平头是光葫芦。自然凤头的是更美,也更贵。峰—或凤—不许有杂毛,黑便全黑,紫便全紫,掺着白的便不敷派儿。它得大,而且要像个荷包似的向里包包着。鸽贩常把峰的杂毛剔去,而且把不像荷包的摒挡得像荷包。如许摒挡好的峰,就怕鸽子洗浴,由于那悦目的头饰是用胶粘的。
头最怕鸡头,没有脑勺儿,愣头磕脑的欠悦目。头须像算盘子儿,圆乎乎的,丰满。如许的头,再加上个好峰,便是标准美了。
眼,得先说眼皮。红眼皮的如害着眼病,固然不美。以是要强的鸽子得长白眼皮。宽宽的白眼皮,使眼睛显着大而有神。眼珠也有讲求,豆眼、隔棱眼,都是要不得的。痛惜我离开鸽子们已二十多年,形容不上来豆眼等是什么样子了;有机遇到北平去住几天,我还能把它们想起来,到鸽市去两趟就行了。
嘴也很要紧。无论长得多么体面的鸽,来个长嘴,就算完了事。要不怎么,有的鸽固然很缺少,而总不能名贵呢;由于这种根本没有短嘴的。鸽得有短嘴!厚丰富实的,小墩子嘴,才悦目。
头部以外,就得论羽毛怎样了。羽毛的深浅,色的支配,都有肯定的讲求。老虎帽的帽长到那边,虎头的黑或紫毛应到胸部的那边,都不能恣意。出一个好鸽与出一个尤物都是汗青的光荣。
身的巨细,随鸽而异。羽毛单调一些的,像紫箭等,自然是越大越蠢,以是以短小玲珑为贵。像点子与乌什么的,个子大一点也不碍事。不外,嘴儿短,长得娇秀,自然不会发展得很粗大了,以是漂亮的鸽每每是小个儿。
大个子的,长嘴儿的,可也有效处。大个子的身强力壮翅子硬,能飞,能尾上戴鸽铃,以是它们是空中的主力军。别的鸽子悦目,可供地上玩赏;这些老粗儿们是飞起来才见本领,故而也还被人爱。长翅儿也有效,孵小鸽子是它们的事:它们的嘴长,“喷”得好——小鸽不会自己吃东西,得由老鸽嘴对嘴的“喷”。再说呢,喷的时间,老的胸部羽毛便糙了;谁也不肯这么断送好鸽。好鸽下的蛋,总被人拿来交与丑鸽去孵,丑鸽原来不值钱,身上糙旧一点也没关系。要做鸽就得美呀,否则便很苦了。
有的丑鸽,仿佛知道自己的相貌不扬,便长点特别的本领以与美鸽竞争。有力气戴大鸽铃便是一例。但是有力气还不怎样新奇,以是有的能在空中翻跟头。会翻跟头的鸽在与朋侪们一块飞起的时间,能飞着飞着便离群而翻几个跟头,然后再飞上去到场鸽群,然后又独自翻下来。这很悦目,倘使它是白色的,就好像由蓝空中落下一团雪来似的。这种鸽的身材很小,面貌可不见得美。它有个标志,即在项上有一小撮毛儿,倒长着。这一撮倒毛儿好像老在那儿说:“你瞧,我会翻跟头!”这种鸽尚有个特点,脚上有毛儿,像诸葛亮的羽扇似的。一走,便扑喳扑喳的,很有神情。不会翻跟头的可也偶然间长着毛脚。这类鸽多半是全灰、全白或全黑的。羽毛不佳,但是有本领呢。
为养毛脚鸽,须盖灰顶的房,不要瓦。由于瓦的棱儿每每伤了毛脚而流出血来。
哎呀!我说“先说鸽子”,已经三千多字了,还没说完!好吧,下回接着说鸽子吧,假如有人爱听。我的标题《小动物们》,好像也有加上个“鸽”的须要了。
载1935年3月《人间世》第24期
可喜的寥寂
既可喜,却又寥寂,有点自相抵牾。别发急,略加表明,便会同一起来。
迩来呀,每到星期日,我就又高兴,又有点寥寂。高兴的是:儿女们都从学校、构造回家来看看,还带着他们的男女朋侪,真是热闹。听吧,各屋里的笑声,辩说声,都一连不绝,声震屋瓦,连我们的大猫都找不到安睡懒觉的地方,只好跑到房上去呆坐。固然这么热闹,我却很寥寂。他们所讨论的,我插不上嘴;默坐旁听,又听不懂!
我的文艺知识不很丰富,但是几十年来总以写作为业,按说对儿女们应该有些影响。究竟并不云云。他们都不学文艺,固然他们也爱看小说、话剧、影戏什么的。他们,连他们带来的男女朋侪,都学科学。我家最小的谁人梳两条小辫的娃娃,刚考入大学,又是学物理!这群小科学家们凑到一处,连谈笑好像都带点什么科学味道,我听不懂。
他们也并不光谈笑、争辩。偶然间,他们安静下来:哥哥资助妹妹算数学上的困难,或几个人都岑寂地思索着一个什么科学上的原理。在这种时间,我看得出来,他们的深思苦虑和书生的呕经心血并没有什么差异。我可也看到,当书生着实找不到最好的字的时间,他也只好临时迁就用个次好的字,而小科学家们可不能这么办,他们必须找到谁人最精确的答案,差一点点也不可。当他们得到了答案的时间,他们便高兴得又跳又唱,以为已拿到打开宇宙秘密的一把小钥匙。
我看到了一种新的精神。是,从他们决定投考哪个学校,要选修哪门科学的时间起,我就不绝地听到“尖端”“发明”和“革新”等等动听的字眼儿。因此,我没有到场意见,更不肯拦阻他们。他们是那么热烈地讨论着,那么积极准备考试,我尚有什么可说的呢!我看出来,是谁人新精神支配着他们,鼓舞着他们,我无权拦阻他们。
他们的选择不是为名为利,而是要下刻意去笃志苦干。是,从他们怎么准备功课和怎么制定工作筹划,我就看出:他们所选择的门路并不是轻易走的。他们有勇气与刻意去翻山越岭,攀缘高峰。他们的选择不但出于个人的嗜爱,而也是政治热情的体现——现在是原子期间,而我们的科学技能尚有些掉队,必须奋起直追。想建立一个有当代工业、农业与文化的国家,非有当代科学技能不可!我不能由于自己喜好文艺而拦阻儿女们去学科学。建立巨大的故国,独立更生,必须闯过科学技能关口。儿女们,在党的教导作育下,不光看明此理,而且刻意去作闯关的人。这是多么可喜的事啊!是呀,且不说别的,只说改良一个麦种,或制造一种尼龙袜子,就必要多少科学研究与试验啊!科学不发达,当代化就无从提及。
我们的老农有许多名贵的农业知识与履历,但专凭这些知识与履历而无当代的科学技能,便难以应付农业当代化的要求。我们的手工业有久长的传统和许多世代相传的秘诀,但也须进一步进步到科学理论上去,才华发展、进步。重工业和新兴的工业更用不着说,没有当代的科学技能,寸步难行。小科学家们,你们的责任有多么巨大呀!
于是,我的星期日的寥寂便是可喜的了。我不能模拟大猫,听不懂就跑上房去。我岑寂地听着小将们的评论,而且想到:我如果也懂点科学,够多么好!写些科学小品,或以发明创造为内容的小说,够多么新奇,多么富有教导性啊。如果能把青年一代这种热爱科学的新精神写出来,不就更好吗?是呀,我们大概还缺乏如许的作品。我渴望如许的作品不久就会出现。这应当是文艺创作的一个新的告急题材。
载1963年1月1日《北京晚报》
快活得要飞了
从二十八岁起练习写作,至今已有整十二年。在这十二年里,有三次真的快活——快活得连话也说不出,心田笑而泪在眼圈中。第一次是看到自己的第一本书印了出来。几个月的心血,满稿纸的钩抹点画,忽然变成一本很划一的小书!每个铅字都悄悄的,黑黑的,在那儿排立着,肯定与我无关,而又颇面善!生命的一部门变成了一本书!我与它好像并没有多大关系,由于我决不会排字与订书,或像产生小孩似的从身材里降落下八开本或十二开本。但是,我又与它极有关系,像我的耳目口鼻那样绝对属于我自己,丑俊巨细都没法再改,而自己的鼻子虽歪,也要对镜找出它的美点来呀!
第二次是当我的小女刚学会走路的时间,我离家两三天;返来,我刚一进门,她便晃晃悠悠地来了,抱住我的腿不放。她没说什么——究竟上她还没学会多少话;我也无言——我的话太多了,以是反倒不知说什么好。岑寂的,我与她都体现了父与女所能有的亲切与快乐。
第三次是在汉口,天下文艺界抗敌协会开准备会的那一天。未到汉口之前,我一直不大出门,以是见到文艺界朋侪的机遇就很少。这次,一会到便是几十位!他们的笔名,我知道;他们的作品,我读过。本日,我看了他们的脸,握了他们的手。笔名,著作,写家,一齐接洽起来,我仿佛是看着许多的星,哪一颗都在样子上差不多,但是都自成一个天下。这些小天下里的人物的创造者,和咱们这天下里的读众的崇敬者,就是坐在我眼前的这些人!
但是,这还不敷使我狂喜。几十个人都说了话,每个人的话都是那么坦率老实,啊,这才到了我喜要落泪的时间。这些人,每个人有他特别的性情,独具的看法,个人的爱恶,特有的作风。因此,在通常他们就很不免除自是与自傲。自己的积极使每个人孤高自赏,自己的结果产生了自大;文人相轻,与其说是一点弊端,还不如说是因积极而自大的一定结果。但是,这一天,得看各人的脸,听到各人的话。在他们的脸上,我找到了为国家为民族的悲愤;在他们的话中,我听出团结与相助的消息。在国旗前,他低首降心,自认藐小;把通常个人的自是改为团结的信托,把通常个人的好尚改作共同的爱恶——全民族的爱恶。在这种感情中,各人密切地握手,不客气地说出相互的短长,朴拙演为体谅。这是多么的胸襟与心胸呢!
在全部的中国史里,要找到与这雷同的究竟,恐怕很不轻易吧?由于在没有认清文艺是民族的呼声从前,文人只能为自己道出苦情,或进一步而嗟悼——是嗟悼!——国破家亡;把自己放在团体里充一名兵士,去复兴民族,维护公理,是万难做到的。本日,我们都做到了这个,由于新文艺是国民革掷中产生出的,文艺者根本是革命的号兵与旗头。他们本日的聚集,排成队伍,绝不是偶尔的。这不是乌合之众,而是兵士归营,各具杀敌的刻意,以待一齐杀出。这么着,也只有这么着,我们才足以自证是期间的儿女,把民族复兴作为共同的意志与信奉,把个人的齐备放在团体里去,在全民族抗敌的肉长城前有我们的一座笔阵。这还不应欣喜么?
我等着,比及开大会的那一天,我想我是会乐疯了的!
载1938年3月27日汉口《大公报·天下文艺界抗敌协会建立大会特刊》
有钱最好
既是薄命人,到处都得受罪。穷大奶奶逛青岛,受洋罪;我也正受着这种洋罪。
青岛的青山绿水是给书生准备的,我不是书生。青岛的洋楼汽车是给阔人准备的,我偶然间袋里剩三个子儿。享受既然无缘,只好放在一边,单表受罪。
第一先得说房。巨细不拘,这里的房满是洋式。由房东那方面看,租钱不算多;由住房儿的看,像我如许的人,简直一月月的干给房钱赶网。吃也不算贵,喝也不算贵;房没有贱的。房既然贵,自然住不起一整所儿,以是大多数的楼房是分租,一层儿两三间房租给一家。住楼上的呢,得上下跑腿;而且费煤,由于高处得风,墙又不厚。住楼下的,自然省了脚,也较比的暖一点,但是乐不抵苦。您别看各人都洋服啷儿的,讲到公德心,青岛的人并不比别处的文明,楼的构筑根本是二五八,楼板也就是一寸来厚,而楼上的人们,绝不会想到楼下尚有人。渴望各人铺地毯,未免所求过奢;能垫上点席子的便很惆怅。要赶上楼上有那么七八个孩子,那就蛤蟆垫桌腿儿,死挨。人家能把楼板跺得老忽闪忽闪的动,时时有塌下来的大概。自然没人能管住小孩不走不跳,但是可以大概作到的也没人作。比如说椅子腿上包点布,大概禁绝小孩拉椅子,这很轻易办吧?哼,没那回事。你莫名其妙楼上怎会有那么多椅子,更不知道为什么老在那儿拉。你晓得楼上拉椅子多么刺耳,它钻头脑,叫人想立刻自尽。但是谁叫你住楼下呢!你赶早不消去哀求,住楼上的义正辞严。“哟,我们的孩子会闹?那可希奇!拉椅子?我们的小孩可就是喜好拉椅子玩。在楼上踢毽?可不是,小孩还能不玩?”楼上的人都这么和睦而且近情近理。你只有一条路,搬家。
搬吧,都观察好了,同楼的小孩少,大人也规矩,你很喜好。搬已往一看,院里有八条狗!青岛是带洋派的地方,讲求养狗。但是养狗的人想不起去溜溜它们,狗屎全摆在院中。狗名儿都是洋的,什么济美、什么邦走;敢情洋名的狗拉洋屎,也是臭的。济美们还叫呢,要赶上你要睡会儿觉,或是孩子刚睡着,人家才叫得凶呢。
还得搬哪!这回可好,没有小孩,也没有狗。清晨七点来钟,人家唱上了。青岛的京戏最时兴。清晨唱过了,那敢情不外是喊喊嗓子。大轴子是在晚上,胡琴拉着,生末净旦丑俱全,唱开了没头儿。唱得好听的自然不是没有哇;叫人想自尽的也不少。你怎办?还得搬家。
搬一回家,要安一回灯,挂一回帘子;洋房吗。搬一回家,要到公司报一回灯,报一回水,洋派吗。搬一回家,要丧失一些东西,丧失一些钱,洋罪吗。
好房子有哇,也得住得起呀。算了吧,房子够了。
带洋字的,还就是洋车好,干净,雨布风帘也齐备;可就是贵。一上车就是一毛钱,轻微远那么一点就得两毛。我的办法是不坐。这有点对不起“车友”们,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行车也不好骑,净是山路,坡得要命。最好是坐汽车,其次就是走,据我看。汽车呢,连谁人喇叭咱也买不起;纵然委曲的买个喇叭,不是还得自己走路;干脆,咱走就是了。青岛的氛围却是不坏,痛惜脚受点委曲!
关于食,没有什么可说的。饭馆子不少,中菜西菜都有。代价都可以的。以是咱照旧灰心反抗,不吃。自己家里做菜倒不贵,鱼虾现成,而且希奇。别的肉类菜蔬也说不上贵来;吃饱了拉倒,这倒好办。馋了呢?该死!
穿,恣意。青年人多数穿洋服,也很有些穿得很讲求的。咱向来不讲求穿,给它个不在乎。这占了已完婚的自制。设若正在“寻求”期间,我想我也得多一份洋罪。不穿洋服,但是我每天刮胡子,这一来是耍洋派,二来体现我并不完全不怕太太。完全不怕太太的人不易发财,真的!
说到了玩,此地没有什么游艺场。此地根本是个避暑的地点,成年价在这儿住,固然是别扭。京戏偶尔来几个名角,戏价总要两三块,咱犯不上去。通常呢,老有蹦蹦戏,听着又不外瘾。影戏院有几处,炎天才来好片子;冬天只是对付事儿,我冒充的避宿,赶到惊蛰再去,也还不迟。公园真好,门路真好,海岸真好,遇上好天我便去走,既不消费钱,而且靠近了自然。在别方面受的罪,由这个享受补过来,这叫做穷高兴。
总起来说,青岛不是个坏地方,官员们也真认真气建立。所谓洋罪,是我的弊端,穷。倘使我一旦发了财,我肯定很喜好这里。等着吧,反正咱不能穷一辈子。
载1935年3月1日《论语》第60期
买彩票
在我们那村里,抓会赌彩是自古有之。航空奖券,自然的,大受接待。头彩五十万,听听!二姐发起集股互助,起首拿出大洋二角。我自己先算了一卦,上吉,于是拿了四角。和二姐算计了好泰半天,原来还短着九元四才够买一张的。我和她分头去宣传,五十万,五十万,五十个人分,每人还落一万,二角钱弄一万!举村若狂,连狗都听熟了“五十万”,凡是说“五十万”的,哪怕是生人,也立刻摇尾而不上前一口把腿咬住。闹了整一个星期;十元算是凑齐;我是最大的股员。三姥姥才拿了五分,和四姨五姨共同凑了一股;她们还立了一本账簿。
上那边去买呢?还得算卦。二姐不信托我的诸葛款项课,花了五大枚请王瞎子占了个马前神课……利东北。城里有四家代售处;利成记在城之东北;决定,到利成记去买。但是,利成是四家生意业务中最小的一号,只卖卷烟火油,万一把十元拐去,或是卖假券呢!又送了王瞎子五大枚,重新另占。西北也行,他说;不光是行,他细掐过手指,还比东北好呢!西北是恒祥记,大生意业务,二姐出阁时的缎子红被照旧那儿买的呢。
谁去买?又是个标题。按说我是头号股员,我应当跑一趟。但是我是属牛的,本年是鸡年,总得找属鸡的,还得是男性,女性丧气。只有李家小三是鸡年生的,通常那些属鸡的好像都变了,找不着一个。小三自己去太不放心啊,于是决定另派二员金命的夫君妥为掩护。挑了谷旦,三位进城买票。
票买来了,谁拿着呢?我们村里的互助奇迹有个特点,谁也不信托谁。颠末三天三夜的讨论,照旧交给了三姥姥,年高虽不见得必有德,但是到底手脚倒霉落,不至私自逃跑。
直到开彩那天,各人谁也没睡好觉。以我自己说,得了头彩——还能不是我们得吗?!——就分两万,这两万怎么花?买处小房,好,房的地点,样式,怎么摆设,想了半夜。不,不买房子,照旧作生意业务好,于是铺子的地点、情势、种类,怎么赢利,赚了钱以后怎样发展,又是半夜。天上的星星,河滨的水泡,都看着像洋钱。朝晨的鸟鸣,夜半的虫声,都说着“五十万”。偶尔睡着,手按在胸上,梦见一堆现洋压在身上,连气也出不得!特意买了一副骨牌,为的是随时打卦。打了坏卦,不算,另打;于是打的都是好卦,财是发准了。
开奖了。报上登出前五彩,没有我们背熟了的那一号。房子,铺子……随着汗全走了。等六彩七彩吧,头五奖没有,岂非还不中个小六彩?又算了一卦,上吉;六彩是五百,弄几块作件夏布大衫也不坏。于是一边等着六彩七彩的揭破,一边重读前五彩的号数,替得奖的人们想着怎么花用的方法,未免有些羡妒,以是想着想着便想到得奖人的乐极生悲,大概被钱烧死;自加帕用也好;自然自己得奖也不见得就烧死。无论怎说,心中有点发堵。
六彩七彩也登出来了,照旧没咱们的事,这才想起对尾子,连尾子都和我们开顽笑,我们的是个“三”,大奖的偏偏是个“二”。没办法!
二姐和我是发起人呀!三姥姥向我们俩索要她的五分。没法不赔她。赔了她,别人的二角也偶尔虚掷。二姐这两天抱病,她就是有这个本领,心田一想就会抱病。剩下我自己打发各人的二角。打发完了,二姐的病也好了,我呢,昨天夜里睡得很清甜。
载1933年9月1日《论语》第24期
趵突泉的欣赏
千佛山、大明湖和趵突泉,是济南的三大胜景。现在单讲趵突泉。
在西门外的桥上,便望见一溪活水,清浅,鲜洁,由南向北地流着。这就是由趵突泉流出来的。设若没有这泉,济南定会丢失了一半的美。但是泉的地点地并不是我们抱负中的一个美景。这又是个中国人征服自然的办法,那就是说,凡是自然的恩赐交到中国人手里就会把它弄得貌寝不堪。这块地方已经成烈?市场。南门外是一片喊声,几阵臭气,从卖大碗面条与肉包子的棚子里出来。进了门有个小院,差不多是四方的。这里,“一毛钱四块!”和“两毛钱一双!”的喊声,与表面的“吃来”连成一片。一座假山,奇丑;穿过岩穴,接连不绝的棚子与地摊,东洋布、东洋磁、东洋玩具、东洋……加劲地体现着中国人怎样热烈地“不”反抗次货。这里很不易走已往,乡间人一群跟着一群地来,把路塞住。他们没有例外地全买一件东西还三次价,走开又返来探索四五次。小脚妇女更了不得,你往左躲,她往左扭;你往右躲,她往右扭,反正不许你愉快地已往。
到了池边,北岸上一座神殿,南西东三面满是唱鼓书的茶棚,唱的多半是梨花大鼓,一声“哟”要拉长几分钟,猛听颇像产科医院的病室。除了茶棚照昔日货摊子,说点别的吧!
泉太好了。泉池差不多见方,三个泉口偏西,北边便是条小溪流向西门去。看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序,昼夜不绝,老那么翻滚。你立定呆呆地看三分钟,你便觉出自然的巨大,使你不敢再正眼去看。永世那么纯洁,永世那么生动,永世那么光显,冒,冒,冒,永不疲乏,永不退缩,只有自然有如许的力气!冬天更好,泉上起了一片热气,白而轻软,在深绿的长的水藻上飘扬着,使你不由得想起一种好像秘密的地步。
池边尚有小泉呢:有的像大鱼吐水,极轻快地上来一串小泡;有的像一串明珠,走到中途又歪下去,真像一串珍珠在水里斜放着;有的半天才上来一个泡,大,扁一点,逐步地,有姿态地动摇上来,碎了;看,又来了一个!有的好几串小碎珠一齐挤上来,像一朵攒整洁的珠花,洁白。有的……这比那大泉还更有味。
新近为增长河水的水量,又下了六根铁管,做成六个泉眼,水流得也很旺,但是我照旧爱那原来的三个。
看完了泉,再往北走,颠末一些货摊,便出了北门。
前年冬天一把大火把泉池南方的棚子都烧了。有机遇改造了!造成一个公园,各处安着喷水管!东边做个游泳池!有许多人如许渴望。但是,席棚又搭好了,渐次改成了木板棚;乡间人只知道趵突泉,把摊子移到“阛阓”去(就离趵突泉几步)生意业务就受丧失了;于是“阛阓”四大皆空,还叫趵突泉作日货贩卖场。大概有原理。
原载1932年8月《华年》第一卷第十七期
小病
大病每每离死太近,一想便寒心,总以不患为是。纵然认可病死比杀头生坑剥皮等死法光荣些,到底好死不如歹在世。半死不活的味道使盖世的好汉泪下如雨呀。拿死吓唬任何生物是不人性的。大病专会这么吓唬人,理当回避,倘使不能扫除净尽。
但是小病便当另作一说了。山上的僧人思凡,比城里的门生要锋利许多。同样,楚霸王不害病则没得可说,一病便了不得。生存是种律动,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微微暗些,然后再明起来,则暗得风趣,而明乃更明;且不至明过了度,忽然烧断,如百烛电灯胆然。这个,照直了说,便是小病的作用。常患些小病是须要的。
所谓小病,是在两种小药的本领圈内,阿司匹灵与清瘟解毒丸是也。这两种药所不治的病,顶好快去请医生,大概立下遗嘱,备下棺材,也无所不可,咱们现在讲的是自己能当医生的“小”病。这种小病,均匀每个半月犯一次就挺符合。一年四序,均匀犯八次小病,大概不会再患什么重病了。自然也有爱患完小病再患大病的人,那是个人的自由,不在话下。
咱们说的这类小病很风趣。康健是幸福;生存要意见意义。以是应当讲说一番:
小病可以增高个人的身份。不管一家巨细是靠你用饭,照旧你白吃他们,日久天长,各人总对你淡漠。倘使你是挣钱的,你越尽责,人们越挑眼,好像你是条黄狗,见谁都得立刻摆尾;一尾没摆到,纵然未便明言,也暗中唾你几口。不大离的你必抱病一回,必得!清晨起来,哎呀,头痛!买清瘟解毒丸去,尚有阿司匹灵吗?不在乎要什么,要的是这个阵容,狗的职位进步了不知多少。连懂点事的孩子也要闭眼想想了——这棵树但是倒不得呀!你在这时节可以发散发散狗的苦闷了,卫生的要术。你如果个白用饭的,这个方法也一样灵验。特别是妈妈与老嫂子,一见你真必要阿司匹灵,她们会知道你没得到你所应得的恭敬,必能想法安慰你:去听听戏,或带着孩子们看影戏去吧?她们诚意的向你探究,原来你的病是吃小药饼或看影戏都可以治好的,但是你的身份高多了呢。在朋侪中,社会中,光景也与此略同。
别的,小病两日而能自己治好,是种精神的胜利。人就是别降服佩服给医生。无论国医西医,同等招惹不得。头痛而去找西医,他因不能断症——你的病原来不算什么——肯定嘱告你住院,而后详加查验,发现了你的小脚指头不是好东西,非割去不可。十天之后,头痛确是好了,但是足指剩了九个。国医文明一些,不提小脚指头这一层,而说你气虚,一开便开二十味药,他越摸不清你的脉,越多开药,意在把病吓跑。就是不找医生。防备大病到临,时时以小病发散之,而小病自己会治,这就即是“吃了萝卜喝热茶,气得医生满街爬”!
有宜注意者:不妥害这种病时,别害。头痛,大则足以失去一个王位,小则能惹出优劣。设个小比方:主座约你陪客,你说头痛不去,其结果有不易消化者。怎样使用小病,须在全部生存艺术中搜求出来。看清机遇,而后一想象,乃由无病而有病,利莫大焉。
这个,从实际上看,社会上只有一部门人能享受,差不多是一种雅好的奢侈。但是,在一个抱负国里,各人应该有这个自由与享受。自然,在抱负国内大概有更好的办法;不外,什么办法也不及这个浪漫,这是小品病。
载1934年7月5日《人间世》第7期
鬼与狐
我所见过的鬼都是鼻眼俱全,带着腿儿,白天在街上蹓跶的。夜里出来活动的鬼,还未曾碰到过;不是他们的不对,而是由于我不敢走黑道儿。均匀的说,我总是晚上九点后十点前睡觉,鬼们还未曾出来;一睁眼就又天亮了,听说鬼们是在鸡鸣从前回家苏息的。以是我老与鬼们两不照面,向无来往。纵然偶然间鬼在半夜扒着窗户看看我,我向来是睡得如死狗一样平常,大概他们也不大盛情思惊动我。据我推测,鬼的特长戏是在吓唬人;那么,我夜间不醒,他也就没办法。就是他想一口冷气把我吹死,到底未能先使我的头发立起如刺猬的样子,他大概是不会过瘾的。
倘使黑夜的鬼可以躲避,白天的鬼倒真没法儿防备。我不能白天也老睡觉。只要我一上街,总得遇上他。偶然间在家中静坐,他会找上门来。夜里的鬼并不如许讨人嫌。尚有呢,夜间的鬼有种种奇装异服与怪脸面,使人一见就知道鬼来了,如披散着头发,吐着舌头,走道儿没声音,和驾着阴风等等。这些特异的标识使人先有个准备,能打呢就和他开仗,如若个子太高或样子太可骇呢,咱就给他演出个二百米或一英里竞走,固然他大概突破我的记录,而跑到前面去,但是到底我有个渴望。白天的鬼,哼,比夜间的要锋利着多少倍,简直不知多少倍。第一,他不吐舌头,也不打旋风;他只在你不留意的时间,脚底下一绊,你准得躺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见得比我丢脸,十之八九是胖胖的,一肚子鬼胎。他要能吓唬你,自然是晤面就“虎”一气了;但是一样平常的说,他不“虎”,而是嬉皮笑脸的讨人喜好,等你中了他的战略之后,你才觉出他比棺材板还硬还凉。他与夜鬼的分别是如许:夜鬼拿人当人待,他至多不外渴望拉个替人;白日鬼根本不拿人当人,你只是他的诡计中的一个环节,你永世逃不出他的圈儿。夜鬼大概多少有点委曲,以是白酡颜舌头的出出恶气,这未可厚非。白日鬼什么委曲也没有,他干脆要占别人的自制。夜鬼不讲什么道德,由于他晓得自己是鬼;白日鬼很讲道德,嘴里讲,心田是男盗女娼应有尽有。更锋利的是他比夜鬼的心眼多,他知道怎样有构造,用各人的权势摆下迷魂大阵,把他所要摒挡的逐一的捉进阵去。在夜鬼的汗青里,很少有大头鬼、吊死鬼等等团结起来作大规模活动的。白日鬼可就两样了,他们永世有团体,有筹划,使你躲开这个,躲不开谁人,早晚得落在他们的手中。夜鬼由于权势孤单,他知道怎样不专凭权势,而偶然也去找个清官,如包老爷之流,诉诉委曲,而从法律上雪冤报仇。白日鬼不讲这一套,世上的包老爷多数死在他们的手里,更不消说别人了。这种鬼的存在好像专为害人,就是害不死人,也把人气死。他们什么也晓得,只是不晓得怎样不讨厌。他们的心眼很复杂,很快,很柔软——像块皮糖似的怎揉怎符合,怎方便怎去。他们没有半点火气,隧道的纯阴,心凉得像块冰似的,口中叼着大吕宋烟。
这种无处无时不讨厌的鬼好像该有个名称,我想“不知死的鬼”就很适当。这种鬼虽具有人形,而心肺则好像不与民气人肺的标本一样。他在顶小的长处上看出天大的优点,在极暗中的地方看出美,找到享乐。他吃,他唱,他交媾,他不知道死。这种玩艺们把天下弄成了鬼的天下,有地狱的暗中,而无其严肃。
鬼之外,应当说到狐。在狐的汗青里,好像女权很高,千年白狐总是变成妖艳的小娘子——痛惜就是偶然间袒露点小尾巴。固然偶然间狐也变成白发老翁,但是究竟是老翁,少壮的男狐精就不大听说。因此,鬼如果可骇,狐便可骇而又可喜,每每使人舍不得她。她浪漫。
由于浪漫,狐好像有点傻气,至少比“不知死的鬼”傻多了。修炼了千年或更长的时间才华化为人形,不受苦的继续下工夫,却偏偏为爱情而断送,以至被张天师的张手雷打个粉碎,其愚不可及也。况且所爱的每每不是有汽车高楼的痴胖子,而是风流幼年的穷书生;这太不上算了,要按着世上女鬼的逻辑说。
狐的本领也不高明。对于冒犯他们的人,只会给饭锅里扔把沙子,或把茶壶茶碗放在茅厕里去。这种办法太稚子,只能恼人而不叫人真怕他们。于是人们请来高僧或捉妖的老道,门前挂上符咒,老少狐仙便马上搬家。在这一点上,狐远不及鬼,更不及白日的鬼。鬼会在半夜半夜叫唤几声,就把人吓得藏在被窝里出白毛汗,至少得烧点纸钱安慰安慰冤魂。至于那白日鬼就更锋利了,他会不动声色的,跟你一块吃喝的工夫,把你送到阴间去,到了阴间你还不知道是怎回事呢。
我以为说鬼说狐的故事与文艺大概多数的是为造成一种可骇,故意的供给一种人为的哆嗦,好使心中空洞的人有些一想就颤抖的东西——神经的冷水浴。在这个目的以外,大概尚偶然间含着点教导,如鬼狐的报恩等等。岂论是怎样吧,写如许故事的人大概都是为克制着人事,由于人事中的凶恶诡诈远非鬼所能及;鬼的本领与心计太有限了,以是鬼事倒比力的轻易写一些。至于鬼狐报恩一类的事,大概是求之人间而不可得,乃转而求诸鬼狐吧。
载1936年7月1日《论语》第91期
神的游戏
戏剧不是小说。倘使我是个木匠;我肯定说戏剧不是大锯。由正面说,戏剧是什么,大概我和多数的木匠都说不上来。对戏剧我是头等的生手。
但是,我作过戏剧。这只有我与字纸篓知道。看别人写戏,我也试试,正如看别人下海,我也去涮涮脚。原来戏剧和小说不是一回事。这个发现,多少是恼人的。
“小说是袖珍戏园”。不错。连卖瓜子的打手巾把的都有职位。形容那位睡着了的观客,和他的梦,都无所不可。一出戏,非把卖瓜子的逐出去不可,那位作梦的老师也该枪毙。戏剧限于台上那点玩艺,而且肯定不许台下有人睡觉。一些配景,几个人,说谈笑笑或哭哭啼啼,这要使人承以为艺术;天哪,难死人也,景片的绳子松了一些,椅子腿有点活动,都不在话下;她一个劲儿使人明确人生,熟悉生命,拿揭显代替形容,拿吵嘴当作哲理,这简直不大概。但是真有会干这个的!
设若戏剧是“一个”人的发明,他必是个神。小说,二大妈也会是发明人。重新提及吧。立意有了,人物,地点,时间,也都有了,这不应很乐观么?是。于是提起笔来,终于放下,让谁先出来呢?设如果小说,我就大有办法。我能叫一混成旅人一齐出来,也能叫一个人没有而大讲秋日的红叶。戏剧家必是个神,他晓得而且绝不迟疑的怎样开始。他好像有件法宝,一祭起便成烈?诛仙阵,把台下的众灵魂全引进阵去。而且是很简单呀,没有分析书,没有开场词,没著名士的先容;一开幕便单摆浮搁的把阵式列开,一两个回合便把民气捉住,拿活人演活人的事,而且叫台下的活人审慎其事的感到一些什么,傻子似的笑或落泪。这个本领是真本领,我只能使眼前的白纸老那么白着吧。请想,我面临面的,十二分老实的,给二大妈述说一件事,她还不能明确,或是不肯听;怎样将两个人放在台上攀谈一阵,就使他明确而且乐意听呢?大概不是她故意与我作难,就是我该死。
委曲的打了个头儿。一开幕,一胖一瘦在书房内发言,窗外有片雪景,不坏。胖子先语言,瘦子一边听一边看报。也好。谈了两三分钟,胖子和瘦子的话是一个味儿,话都非常的漂亮,只是显不出胖子是怎么个人,瘦子是怎么个人。把笔放下,太息。
过了非常钟,想起来了。该上女角了。女角一露面,胖子和瘦子之间便起了辩说,一起辩说便有了品行。好极了。女角出来了。她也到场发言,三个人说的都一个味儿,始终是白开水。她妆扮得很好,长得也不坏,语言也漂亮;她是怎么个人呢?没办法。胖子不替她先容,瘦子也不管详述族谱,她自己更欠盛情思自述。这位救命星原来也是木头的。字纸篓里增多了两三张纸。
天才不应当认可失败,再来。这回,先从反面写。标题标办理是更难写的 ;先办理了,然后再倒转返来增补,好像更保险。小说不必如许,由于无结果而散也是真实的情况。戏剧必须先作茧,到末了变出蛾子来。是的,先出蛾子好了。反正究竟都已准备好,只凭一写了。写吧。胖子瘦子和姑娘又都出来了。照旧木头的。瘦子娶了姑娘,胖子饮鸩而死,悲剧呀。自己没悲,胖子没悲,固然是死了!究竟很有味儿,就是人始终没在世。胖子和瘦子还打了一场呢,白打,最告急处就是这一打,我自己先笑了。
念两本前人的悲剧,找点诀窍吧。哼!究竟不如我的奇,穿插不如我的巧,言语没有我的俏,但是,也不是从哪找来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有股悲劲萦绕回环,恰似与人物究竟平行着一片秋云,氛围便是凉飕飕的。不是闹鬼;定是有神。这位神,把人与事放在一个悲的宇宙里。不知他是先造的人呢,照旧先造的谁人宇宙。齐备是在悲壮的律动里,这个律动把二大妈的泪引出来,满满的哭了两三天,泪越多心田越愉快。二大妈的灵魂已到封神台下去,甘心的等着被封为——哪怕是地盘奶奶呢,到底是入了神界!
我完了。神始终不照顾我。他不给我这点力气。我的眼总是暗昧,看不见那立体的一小块——此中有人有事有说有笑,一小块人生,一小块真理,一小块悲史,放在心田正符合,放在宇宙里便和宇宙融成一体,如气之与风。戏剧呀,神的游戏。木匠,照旧用你的锯吧。
载1934年7月14日《大公报》
更大一些的想象
要明确济南的美,根本须有些书生的态度。那就是说:你须客气一点,把不美之点放在一旁,而把湖山的秀丽轻妙地放在想象里浸润着;这大概是看风景而不至于扫兴的平凡原则。反之,你没有这诗意的体贴,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去逛大明湖,趵突泉等,先不消说别的,单是人们口中的葱味,路上吱吱妞妞小车子的轮声,与裹着大红袜带的小脚娘们,要不使你想悬梁自尽,那真算万幸。单听济南人语言,谁也空想不到它有那么美,那么甜,那么清凉的泉水;而济南泉水的甜蜜清凉确是究竟,你不能因济南话刺耳而否认这天主的恩赐。好吧,你随我来吧,如果你要对济南下公平的判断,一个公平的判断,永不会使济南丧失一点点的光荣。
比如你先跟我上大明湖的北极阁吧,一起之上(岂论是由那边动身),请你什么也不看不听,如果你不肯闭上眼与堵上耳,你至少应当决定:不使路上的丑陋影响到终极的判断。你还要毕诚毕敬的默想着,你是去看个地上的瑶池。
到了,看!先别看你脚下的湖;请看南方的山。看那腰中深绿,而头上淡黄的千佛山;看反面谁人塔,只是那么一根黑棍儿似的,但是好像把那一群小山和那片蓝而含着金光的天空联成一体,它好像体现着群山的向上的精神。再往西看,一串小山都像带着差异的绿色往西走呢。远处,只见天涯上一些蓝的曲线,随着你的眼力与日光的强弱,忽隐忽现,使你轻叹一声:山,巨大图画中的诗料。到北极阁反面来看,尚有山呢,那老得连棵树也懒得长的历山,那孤立不倚的西岳,都是不太高不太矮,正符互助个都城的小绿围屏;济南在这一点上像意大利的芙劳那思。你看到这险些形成一个圆圈的小山,你开始,无疑的,爱济南了。这群小山不像南京的山那样可骇,不像北平的西山北山那样荒伟的在远处默立,这些小山“就”在济南围墙的外边,它们对济南有种密切的感情,可以使你想到它们大概愿到城里来看看朋侪们。否则,它们为什么总像向城里探着头看呢。
看完了山,请你默想一会儿:山是不错,但是只有山,不能使济南风景像江南吧;水但是不易有的,在中国的北方这么想罢,请看大明湖吧。自然现在的湖已成了许多水沟,使你大失所望。我知道,以是我不请你坐小船去游湖,那些胜景,什么历下亭咧,铁公祠咧,都没有什么可看;那些小船既不美,又不贱,而且最恼人的是不划不摇不消篙支不消纤拉,而以一根大棍硬“挺”的驶船方法。这些咱们全不去试验,我只请你假想:设若湖上没有那些蒲田泥坝,这湖的面积该有多大?设若湖上全种着莲花四围界以杨柳,是不是一种诗境?这不是不大概的;原来这湖是个“湖”,而是被人工作成了许多“水沟”;天主给济南一些小山,也给它一个大湖,人工胜天,生把一个湖改成沟,这是因穷而忘了美的结果,不是自然的不对。
城在山下湖在城中。这是不是一个玉人似的都会?你再看,大概说再想,那城墙如果都拆去,而在城河的岸边,杨柳荫中修上平展的马路,这是不是个瑶池?看那护城河的水,绿,静,明,洁,好像是向你说:你看看我多么甜蜜!那水藻,一年四序总是那么绿,没有法形容,由于它们好像是暗示出天主心中的“绿”便是如许的绿。河岸上,柳荫下如果有些美于济南妇女的浣纱女儿,穿着白衫或红袄,像些团大花似的,看着自己的倒影,一边洗一边唱?
这是看风景呢,照旧作梦呢?一点也不是抱负;如果这座城在一个比中国人争气的民族手里,这个梦大概久已是究竟了。我决不肯济南被别人管领;我渴望中国人应当有比编几副对联或作几首诗(连大明湖上的游船都有很漂亮的对联,痛惜没有湖!)更大一些的想象。我请你想象,由于只有想象才足以揭破出济南的原来面貌。济南原来是极美的,可被人们给摧残了。
载1932年5月《华年》第1卷第4期
在火车上
鄙谚说:“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因此,把交通奇迹办好,使出外的人不再望而生畏,着实是造福不浅。
专就铁路来说,解放后这几年的进步真是了不得的。起首是:列车按时开,按时到,误点的时间不多见。这值得表扬。其次是:大多数的列车服务员平和可亲,认真服务。这也必须表扬。尚有:车上多么干净啊!我们尚有许多许多人没有把痰吐入痰盂,烟灰弹入烟灰碟或筒等等风俗。我想,这些人坐一次火车就会受到一次教导;你看,服务员们一会儿就过来洒扫拭抹一遍,既不说长道短,也不讨厌,就那么一次再一次地把游客们随意弄脏的地方摒挡干净。谁能不受感动呢?我每次坐车都愿向这些服务员们致谢!
不外,我也有些小意见,写出来供有关的同道们参考:
第一,卧铺标题。我的腿有弊端,已不能演出鹞子翻身或鲤鱼打挺等武技;爬到“上铺”去,非常困难。但是,我每次去定卧铺,声明要“下铺”,得到的答复总是:上下不能预定,碰到什么是什么。如许,我拿到卧铺票之后,心中总是不安,不知有什么贫苦等着我。是呀,如果拿着上铺的票,而车上又没有下铺可换,我不就得准备拼出老命,往上爬吗?或是固然拿到上铺的票,幸而有下铺可换,不也得准备下一套好话,详细分析我的病历,以期变更一下铺位吗?
当我在某些国家观光的时间,不光卧铺可以预先选购,有的以致连座位也可以事先定下——比如说,我要个吸烟室的靠窗座位,我就可以得到。为什么我们的卖票处不能使游客随心快意地去观光,而叫他们去碰运气呢?
有一次,我在某国作短期观光,我要第一晚的从甲地到乙地的一张下铺;次晨到达乙地后,我须换车到丙地,我要个由乙地到丙地的靠窗的座位;在丙地玩一白天,我再由丙地到丁地,仍要一个下铺留宿。我说出我的筹划,只见卖票员拿起电话打了频频,而后向我递过票来,齐备随我的心意。他是怎么搞的?我不知道。我但是知道他简直为我服了务。他没对我说:我只管卖票,不相识车上情况,你碰上什么是什么,不要就拉倒。
天大的困难也难不倒咱们,那么,为什么就连一张上铺或下铺也不能事先预定好呢?
第二,饭食贵而难吃。火车上的饭食,中外大抵雷同,都是贵而难吃。不外,我们的火车上的饭食是相当的贵而特别难吃。我向卖饭票的同道讨论过这个标题,他告诉我:连如许,还赔钱呢!
哎呀,饭既贵而难吃,又须赔钱,这是个严峻的标题呀,为什么不费些心思研究研究,找些秘诀呢?岂非不值得吗?
但是,我和卖饭票的同道讨论的时间是在客岁初秋,本年初秋搭车,我又碰到同样的饭食,足见标题并未办理,大概根本未曾思量过。
改进的办法大概不轻易由一两位干部想好,但是若能走群众门路,多听听游客们的意见,大概就不难想出好法儿来。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第三,车上嘈杂,使人头痛。我并非神经衰弱的患者,我吃得消列车行驶的轮声、笛声等等。不外,这些声音已经不简单,为什么还叫我听我不乐意听,不必要听,也无须听的种种唱片呢?到了车上,我知多少多少游客必要安静、苏息。倘使我要听京戏、大鼓等,我就应当到剧院去,不必到火车上来。我要看看书、跟旅伴们聊谈天,或睡会儿觉,我不喜好听那些歌曲和音乐。火车上的干部无权逼迫我,叫我非听不可。
在苏联,卧车上每间寝室有一个小收音机,游客愿把它开开,就开开;要关上,就关上。游客有游客的自由。我们的车上可不如许,游客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由于一节车上只有一个总开关。不错,我每每去把它关上,图半晌的安静;但是,服务员唯恐我感到寥寂、积郁成疾,立刻又把它开开了。
是的,随时陈诉列车到达地点,提示游客准备下车,是有长处的。但是,这也不肯定非此不可。比如说,卧车上人数较少,服务员不难记得游客们在那边下车,在到站从前,说一声就够了,何必机器化地大喊大喊呢?至于,刚一开车,就没结没完地陈诉列车全程行驶的概况,我看是多此一举。我没法记着全程中一共颠末多少站,每站停多少分钟,我没有责任变成行车时间表。倘使我关心某一站的情况,我会问服务员,他应当知道,我也轻易记着,这不干脆吗?
尚有更可骇的呢。我并不耳聋,但是听不清晰当日的消息广播。对这种广播的技能标题,我不懂。我只知道这里如有技能标题标话,就是技能很不高明。中央……呼噜呼噜……北京……呼噜呼噜……一呼噜起来就是半点钟啊,我的天!是打雷呢,照旧干什么呢?我没有在车上听打雷的任务啊。我知道,这种广播是为使游客们关心国家和天下大事,我感谢这种善意。但是,既叫我听,又不叫我听明确,这是何苦来呢?教条主义啊,跟打雷一样,既不动听,又没意义!谁也没法拦阻天上打雷,但是人为的雷也答应以想法改改吧?
我跟许多人谈过这个标题,他们也都差异意车声、汽笛声,广播声,“雷声”,乱成一片。外宾们特别不喜好听这一片响声!有不少人也向有关职员提过意见,但是直到现在,仍旧是一片嘈杂,未曾稍减。为什么呢?岂非有的游客非在车上听那些声音不可么?认真如许,那就该举行游客意见考试,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同意,多少人反对,这才是民主理法。倘使多数游客投同意票,乐意听节目;少数服从多数,我就在观光前准备下头痛药,绝无怨言。倘使这只是干部们的主张,不是群众的要求与必要,那就未免太独裁了,不是吗?
载1956年10月《观光家》第10期
青岛与我
这是头一次在青岛过夏。一点不吹,咱算是开了眼。但是,只能说开眼,没有别的长处。就拿海水浴说吧,咱在海边上亲眼望见了洋光眼子!但是咱自家不敢露一手儿。大概您总可以想象得到:一个比长虫——就是蛇呀——还瘦的人儿,穿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浴衣,脖子上套着平静圈,满身上下骨骼分明,端立海岸之上,这是不是故意的气人?纵然各人不动气,咱也不敢往水里跳呀;脖子上套着皮圈,而只在沙土上“向往”,灰心本无不可,可也不能泄得出奇。咱只能穿着夏布大衫,远远的瞧着;偶尔遇上个异教卫道的人,相对微笑点首,叹风化之不良;着实他也跟我一样,不敢下水。海水浴没了咱的事。
白天上海岸,晚上呢自然得上舞蹈场。青岛到炎天,简直是热闹 :白舞女,黄舞女,黑舞女,都光着脚,脚趾甲上涂得通红晶亮,鞋只是两根绊儿和两个高底。衣服,帽子,格式之多简直说不尽。按说咱既不敢下海,晚上好像该去跳了,出点汗,活动活动。咱又没这个造化。第一,晚上一过九点就想睡 ;到舞场买票睡觉,好像大可不必。第二呢,跳倒可以敷衍着跳一气,不外人家不踩咱的脚趾,而咱只踩人家的,虽说有独到之处,到底怪难为情。莫若早早的睡吧,不招灾,不肇事。况且这么规规矩矩,也足以引起太太的敬意,她以致想登报歌颂我的“仁政”,但是被我拦住了,我向来是不好虚荣的。
既不去赶热闹,好像就该在家中找些乐事;唱戏,打牌,安无线广播机,等等都是青岛时兴的玩艺。以唱戏说,不光清晨在家中吊嗓子的许多,此地尚有许多剧社,锣鼓俱全,脚色齐备,倒怪故意思。我应当到场剧社,我小时间还听过谭鑫培呢,固然有唱戏的资格。找了先容人,交了会费,头一天我就露了一出《武家坡》。我以为唱得不错,第二天早早就去了,再想露一出特长的。等了足有两点钟吧。一个人也没来,社员们太不热心呀,我想。第三天我又去了,照旧没人,这未免有点希奇。坐了十来分钟我就出去了,在门口遇见了个小孩。“小孩,”我很和睦的说,“这儿怎样老没人?”小孩原来是看守票房李六的儿子,知道不少事儿。“这两天没人来,由于呀,”小孩笑着看了我一眼,“前天有一位老师唱得像鸭子叫唤,以是他们都不来啦;前天您来了吗?”我摇了摇头,一声没出就回了家。
回抵家里,我一咂摸滋味,心田可真有点不得劲儿。但是继而一想呢,票友们多半是有习气的,大概我唱得原来很好,而他们“欺生”。这么一想,我就决定在家里独唱,不必再出去怄闲气。唱,我一个人可就唱开了,“文武代打”,好不外瘾!唱到第三天,房东来了,很客气的请我搬家,房东临走,向敝太太低声说了句:“倘使老师不唱呢,那就不必移动了,各人都是朋侪!”太太自然怕搬家,老师自然怕太太,我起首声明我很讨厌唱戏。
我刚要去买播音机,邻人郑家已经安好,我心中不大好过。在青岛,什么事走迟了一步,风头就被别人出尽;我不必再费钱了,既然已叫郑家抢了先。再说呢,他们播放,我听得很真,何必肯定打对仗呢。我决定等着听自制的。郑家的呆板真不坏,听说花了八百多块。每到早十点,他们必转弄谁人玩艺。最初是像火车挂钩,嘎!哗啦,哗啦!哗啦了半天,恰似怕人讨厌它太单调,忽然改了腔儿,细声细气的,像老牛害病时那样呻吟。猛古丁的又改了办法,啪啪,喔——喔,越来越尖,咯喳!我以为是院中的柳树被风刮折了一棵!这是前奏曲。齐备静寂,有五分钟的样子,忽然兜着我的耳根子:“南京!”也就是我呀,修养差一点的,管保得惊疯!吃了一丸子定神丸,我到底要听听南京怎样了。呕,原来南京的底下是——“王小姐唱《毛毛雨》”。这个《毛毛雨》可与众差异:第一声很足壮,第二声忽然像被风刮了走,第三声又改了火车挂钩,然后紧跟着刮风,下雨,打雷,空军打击都会,海啸;《毛毛雨》固然听不到了。闹了一大阵,兜着我的耳根子——“北平!”我堵上了耳朵。清晨如是,下战书如是,夜间如是;这回该我找房东去了。我搬了家。
还就是打个小牌,大概可以不招灾肇事,但是我没有忍力。叫我打一圈吗,还可以;一坐下就八圈,我受不了。况且十几张牌,咱得把它们摆成五行,连这么办尚偶然把该留着的打出去。在我,这是消遣,逐步的变动,思量,颔首,迟疑,原无不可;但是别人受得了吗。莫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招人讨厌。
您说青岛这个地方,除了这些玩耍,尚有什么可干的?干脆的说吧,我简直和青岛不发生关系,固然是住在这里。有钱的人来青岛,好。上青岛来完婚,妙。爱玩的人来青岛,行。对于我,它是片漂亮的戈壁。
对,有一件事我做还符合,而且很时兴。娶个姨太太。是的,我得娶个姨太太。又体面,又好玩。对,就这么办啦。我先别和太太探究,而暗中储备俩钱儿。比及娶了姨太太之后,大概我便唱得比鸭子好听,打牌也有了忍力……您等我的喜信吧!
载1935年8月16日《论语》第70期
可爱的成都
到成都来,这是第四次。第一次是在四年前,住了五六天,观光全城的大概。第二次是在三年前,我陪同西北慰劳团北征,途经此处,故仅留二日。第三次是慰劳归来,在此小住,留四日,见到不少的老朋侪。这次——第四次——是受冯焕章老师之约,去游灌县与青城山,由山上下来,趁便在成都玩几天。
成都是个可爱的地方。对于我,它特别地可爱,由于:
(一)我是北平人,而成都有许多与北平相似之处,稍稍使我减去些乡思。到抗降服利后,我想,我总会再来一次,多住些时间,写一部以成都为配景的小说。在我的心中,此地方好像也都很像人似的,有个性格。我不喜上海,由于我抓不住它的性格,说不清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能与我所不明确的人交朋侪,也不能形貌我所不明确的地方。对成都,真的,我知道的变乱太少了;但是,我信托会借它的光儿写出一点东西来。我好像已看到了它的灵魂,由于它与北平相似。
(二)我有许多老友在成都。有朋侪的地方就是好地方。这诚然是个人的私见,但是恐怕谁也免不了如许去想吧。况且成都的自己已经是可爱的呢。八年前,我曾在齐鲁大学教过书。七七抗战后,我又由青岛移回济南,仍住齐大。我由济南避难出来,我的妻小还留在齐大,住了一年多。齐大在济南的校舍现在已被对头完全占据,我的朋侪们的齐备册本器物已被劫一空,那么,本日又能在成都访问共磨难的老友,是多么快乐呢!衣物,用具,册本,丢失了,有什么关系!我们尚有命,还能各守岗位地去忍苦抗敌,这就值得共进一杯酒了!抗战前,我在山东大学也教过书。这次,在华西坝,偶尔中也碰到几位山大的老友,“惊喜欲狂”一点也不是偏激的形容。一个人的生命,我以为,是一半儿活在朋侪中的。倘使这句话没有什么错误,我便不能不“因人及地”地喜好成都了。啊,这里尚有几十位文艺界的友人呢!与我的年龄差不多的,如郭子杰,叶圣陶,陈翔鹤诸老师,握手的时节,不知为何,不由得就相互先看看头发——都有不少根白的了,比我年龄轻一点的呢,固然头发不露陈迹,但是也都显着瘦削,霜鬓瘦脸本是应该引起悲愁的事,但是,为了抗战而受苦,为了气节而不肯折腰,瘦弱朽迈不是很自然的结果么?这真是悲喜俱来,尚有一番滋味了!
(三)我爱成都,由于它有手有口。先说手,我不爱古玩,第一由于不懂,第二由于没有钱。我不爱洋玩意儿,第一由于它们洋气十足,第二由于没有美金。虽不爱古玩与洋东西,但是我喜好当代的手造的相当优美的小东西。倘使我们本日还能制造一些优美的物件,便是体现了我们民族的爱美性与创造力仍旧存在,并不逊于古人。中华民族在镌刻、图画、构筑、制铜、造瓷……上都有特别的天才。这种天才在造几张纸,制两块墨砚,打一张桌子,漆一两个小盒上都随时地体现出来。美的心灵使他们的手巧。我们不应恣意丢失了这颗心。因此,我爱当代的手造的优美的东西。北平有许多如许的好东西,如地毯、珐琅、玩具……但是北平还没有成都如许多。成都还存着我们民族的巧手。我绝对不是反对机器,而只是说,我们在大的工业上必须采取西洋方法,在小工业上则须生存我们的手。谁知道这二者有无谐调的大概呢?不外,我想,人类文化的嫡,恐怕不是家家造大炮,户户有坦克车,而是要以真理代替武力,以善美代替霸道。果然云云,我们便应想一想是否该把我们的心灵也机器化了吧?次说口:成都人多数健谈。文化高的地方都云云,由于“有”话可讲。但是,这且不在话下。
这次,我听到了川剧,扬琴与竹琴。川剧的复杂与精致,在重庆时我已明确了一点。到成都,我才听到真好的川剧。很敬佩贾佩之、萧楷成、周企何诸老师的口。我的耳朵不非常笨,连昆曲——听过频频之后——都能哼出一半句来。但是,已经听过许多次川剧,我依然一句也哼不出。它太复杂,在牌子上,在音域上,恐怕它比任何中国的歌剧都复杂很多多少。我渴望能用心地去学几句。倘使我能哼上几句川剧来,我想,大概就可以不怕学不会任何别的歌唱了。竹琴本很简单,但在贾树三的口中,它变成极难唱的东西。他不轻易放过一个字去,他用气控制着情,他用“抑”逼出“放”,他由细嗓转到粗嗓而没有陈迹。我很渴望成都的口,也和它的手一样,能生存下来。我们不应拒绝新的音乐,可也不应把旧的扫灭。恐怕新旧相通,才华产生新的而又是民族的东西来吧。
尚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很怕越说越没有原理,前边所说的那一点恐怕已经是糊涂话啊!且就这机遇谢谢侯宝璋老师给我在他的客室里安了行军床 ,吴先忧老师领我去看戏与扬琴,“文协”分会会员的招待,与朋侪们的赏酒饭吃!
原载1942年9月23日《中央日报》
倘使我有那么一箱子画
在各种艺术作品中,我特别喜好图画。我不懂绘画,正如我不懂音乐。但是,倘使听完音乐,心中只觉茫然,看罢图画我却以为心田惬意。因此,我特别喜好图画——说不出别的大原理来。
固然爱画,我可不是收藏画。由于第一我不会辨别古画的真假;第二我没有购置名作的财力;第三我并不爱那纸败色褪的老东西,不管怎样古,怎样值钱。
我爱时人的画,由于彩色光显,看起来使我心中惬意,而且不必为它们准备保险箱。
不外,时人的画也有很贵的,我不能拿一本小说的稿费去换一张画——看画固然心田惬意,但是饿着肚子去看恐怕就不非常惬意了。
那么,我全部的画差不多都是朋侪们送给我的。这画也就更可名贵,固然我并没出过一个钱。朋侪们赠给的画,在艺术代价之外,尚有友爱的代价呀!举两个例说吧:北平名画家颜伯龙是我幼年的同砚。我很喜好他的画,但是他总不肯给我画。定下完婚的时间,我决定把握住机遇。“伯龙!”我绝不客气的对他说,“不要送礼,我要你一张画!不画不可!”他没有再推托,而给我画了张牧豕图。图中的妇人、小儿、肥猪,与桐树,都画得极好,痛惜,他把图章打垮了!固然图章的脚朝天,我照旧很爱这张画,由于伯龙就是那么个一天到晚慌里张皇的人,这个脚朝天的图章恰好印上了他的品行。这个缺陷使这张画更惆怅!我不知道合于哪一条艺术原理,说不定大概根本不合乎艺术原理呢。谁管它,反正我就有这么种性情!
第二个例子是齐白石大画师所作的一张鸡雏图。对白石翁的为人与绘画,我都“最”敬佩!我久想能得到他的一张画。但是,这位老人永世不给任何人白画,而润格又很高;我只好“望画兴叹”。但是,老天见怜,机遇来了!一次,我给许地山老师帮了点忙,他问我:“我要送你一点小礼品,你要什么?”我毫未迟疑的说:“我要一张白石老人的画!”我知道他与老人很熟识,大概老人能救济一次。老人敢情绝对不救济。地山就出了三十元(十年前的三十元!听说这照旧减半价,否则价六十元矣!) 给我求了张画。画得真好,一共十八只鸡雏,个个出色!这张画是我的宝物,纵然有人拿张宋徽宗的鹰和我换,我也不干!这是我最敬佩的画师所给,而又是好友所赠的!
当抗战后,我由济南遁迹出来的时间,我嘱告家中 :“什么东西都可放弃,这张画万不可失!”于是,家中把齐备的家具与图书都丢在济南,而只抱着这十八只鸡雏回到北平。
客岁,家中因北平的人为的饥荒而想来渝,我就又函告她们,鸡图万不可失!我不肯放弃此画,一来是白石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二来是地山老师已经去世;白石翁的作品在北平不难买到,但是买到的万难与我全部的这一张相比!
妻得到信,她自己便也想得老人的一幅画。由老人的一位女门生先容,她奉上四百元获到老人的六只虾,而且题了上款。其时间(现在大概又增高一倍了),老人的润格已是四百元一平尺,题上款加四百元,指定画题更加,草虫(因目力欠佳)更加,敷设西洋红更加。
来到重庆,她拿出挂在墙壁上,请几个朋侪们看,于是重庆造了她带来一箱子白石翁的画之谣。
哎呀!倘使我真有一箱白石翁的画够多么好呢!
一箱子!就说是二尺长,半尺高的一只箱吧,大概也可以装五百张!仿照白石老人自号三百石印富翁的例,倘使我真有这么一箱,我应立刻自称为五百白石翁画富人——我还没到五十岁,欠盛情思称“翁”,不光在精神上,就是以款项计,我也确实应自号为“富”了。想想看,以二千元一张画说吧,五百张该合多少钱?
我就烦闷,为什么妻不拿那么多的钱买点粮食(有钱,就是在北平,也还能吃饱),而教孩子们饿成谁人鬼样呢?
且不管她,先说我自己吧。我若真有了那么一箱子画,该怎办呢?我想啊,我应该在重庆开一次展览会,一来是为给我最敬佩的老画师作任务的宣传,以示敬意;二来是给各人个饱眼福的机遇。在展览的时间,我将请徐悲鸿、林风眠、丰子恺诸老师给订定代价,标价出售。倘使均匀每张售价一万元吧,我便有五百万的收入。收款了以后,我就赠给文艺界抗敌协会,戏剧界抗敌协会,美术界抗敌协会,音乐界抗敌协会各一百万元。所余的一百万元,全数交给文艺奖助金委员会,用以接济贫苦的文人——我自己先去申请助金五千元,好买些补血的药品,疗治头昏。
我想,我的筹划着实不能算坏!但是,教我上那边找那一箱子画去呢?
那么,倘使你高兴的话,请去北碚,照旧看一看我藏的十八只鸡雏和内人的六只虾吧,你一夸奖它们,我便高兴,庶险些由由然有精神胜利之感矣!
谢谢替我夸口的友人们,他们至少又给了我写一篇短文的资料!
1944年1月7日于北碚之头昏斋
载1944年2月11日《局势新报》
四位老师
吴组缃老师的猪
从青木关到歌乐山一带,在我所熟悉的文友中要算吴组缃老师最为阔绰。他养着一口小花猪。听说,这小动物的身价,值六百元。
每次我去访组缃老师,必附带的向小花猪致敬,由于我与组缃老师核计过了:倘使他与我共同登广告卖身,大概也不会有人出六百元来买!
有一天,我又到吴宅去。给小江——组缃老师的少爷——买了几个比醋还酸的桃子。拿着点东西,好搭讪着骗顿饭吃,否则就太欠盛情思了。一进门,我望见吴太太的脸比晚日还红。我心田一想,便想到了小花猪。倘使小花猪丢了,或是出了别的弊端,组缃老师的阔绰便立刻不存在了!一探询,果然是为了小花猪:它已绝食一天了。我很发急,情急智生,主张给它点奎宁吃,恐怕是打摆子。各人都不附和我的主张。我又发起把它抱到床上盖上被子睡一觉,出点汗大概就好了;焉知道不是感冒呢?这年代的猪比人还娇贵呀!各人照旧差异意。厥后,把猪医生请来了。我颇高兴,要看看猪怎么吃药。猪医生把一些草药包在竹筒的大厚皮儿里,使小花猪横衔着,两头向后束在脖子上:如许,药味与药汁便逐步走入里边去。把药包儿束好,小花猪的口中好像生了两个翅膀,倒并不丢脸。
固然吴宅有此骚动,我照旧在那边吃了午饭——自然轻微的有点不得劲儿!
过了两天,我又去看小花猪——这回是专程探病,绝不为看别人;我知道现在猪的代价有多大——小花猪口中已无谁人药包,而且也吃点东西了。各人都很高兴,我就又就棍打腿的骗了顿饭吃,而且提作声明:到冬天,得分给我几斤腊肉!组缃老师与太太没加任何思量便答应了。吴太太说:“几斤?十斤也行!想想看,那天它要是一病不起……”各人听罢,都出了盗汗!
马宗融老师的时间观念
马宗融老师的表大概是、我想是一个装饰品。无论约他开会,照旧用饭,他总迟到一个多钟头,他的表并不慢。
来重庆,他多半是住在白象街的作家书屋。有的说也罢,没的说也罢,他总要谈到夜里两三点钟。倘使不是别人都困得不出一声了,他还想不起上床去。有人陪着他谈,他能不绝坐到第二天夜里两点钟。表、玉轮、太阳,都不能引起他注意到时间。
比如说吧,下战书三点他须到观音岩去开会,到两点半他还毫无动静。“宗融兄,不是三点,有会吗?该走了吧?”有人如许提示他,他立刻去戴上帽子,提起那有茶碗口粗的木棒,向外走。“七点用饭。早返来呀!”各人告诉他。他答复声“肯定返来”,便急忙地走出去。
到三点的时间,你若出去,你会望见马宗融老师在门口与一位老妇人,或是两个小门生,发言儿呢!纵然不是如许,他在五点从前也不会走到观音岩。路上每碰到一位熟人,便要谈,至少有非常钟的话。若遇上打架吵嘴的,他得已往解劝,还许把别人劝开,而他与另一位劝架的打起来!遇上某处起火,他得帮着去救。有人追赶扒手,他一定得到场,非捉到不可。望见某种新东西,他得已往问问代价,不管买与不买。看到戏报子,立刻他去借电话,问尚有票没有……如许,他从白象街到观音岩,可以走一天,幸而他记得开会那件事,以是只走两三个钟头,到了开会的地方,纵然各人已经散了会,他也得坐两点钟,他跟谁都谈得来,都谈得风趣,很密切,很精致。有人恣意哼了一句二黄,他立刻讨教给他;有人刚买一条绳子,他立刻拿过来练习跳绳——五十岁了啊!
七点,他想起来回白象街用饭,归路上,又照旧的劝架,救火,追贼,问物价,打电话……至早,他在八点半左右走到目的地。满头大汗,三步当作两步走的。他走了进来,饭早已开过了。
以是,我们与友人定约会的时间,若说恣意什么时间,清晨也好,晚上也好,反正我一天不出门,你哪时来也可以,我们便说“马宗融的时间吧”!
姚蓬子老师的砚台
作家书屋是个秘密的地方,不信你交到那边一份文稿,而三五日后再切身去索回,你就肯定不说我扯谎了。
进到书屋,十之八九你找不到书屋的主人——姚蓬子老师。他不定在那边藏着呢。他的被褥是稿子,他的枕头是稿子,他的桌上、椅上、窗台上……满是稿子。简单的说吧,他被稿子埋起来了。当你要稿子的时间,你可以望见一个古迹。如果说尊稿是十张纸写的吧,书屋主人会由枕头底下翻出两张,由裤袋里掏出三张,书架里找出两张,窗子上揭下一张,还欠两张。你别忙,他会由老鼠洞里拉出那两张,一点也不少。
单说蓬子老师的那块砚台,也富足惊人了!那是块无法形容的石砚。不圆不方,有许多角儿,有任何角度。有一点沿儿,豁口甚多,根本最奇,附近翘起,中央的一点凸出,如元宝之背,它会像陀螺似的在桌上乱转,还会一头高一头低地倾斜,如浪中之船。我老以为孙悟空就是由这块石头跳出去的!
到磨墨的时间,它会由桌子这一端滚到那一端,而且响如快跑的马车。我每晚十时必就寝,而对门儿书屋的主人要服务办到天亮。从十时到天亮,他至少研十次墨,一次比一次响——到夜最静的时间,大概连南岸都感到一点震动。从我到白象街起,我没做过一个好梦,刚一入梦,砚台来了一阵雷雨,梦为之断。在炎天,砚一响,我就起来拿臭虫。冬天可就不好办,只好咳嗽几声,使之闻之。
现在,我已交给作家书屋一本书,比及出书,我肯定泯灭几十元,送给书屋主人一块平底的,不作声的砚台!
何容老师的戒烟
起首要声明:这里所说的烟是香烟,不是鸦片。
从武汉到重庆,我老同何容老师在一间屋子里,不绝到前年八月间。在武汉的时间,我们都吸“大前门”或“使馆”牌;小大“英”好像都不敷味儿。到了重庆,小大“英”好像变了质,越来越“够”味儿了,“前门”与“使馆”倒仿佛没了什么意思。逐步的,“刀”牌与“哈德门”又变成我们的朋侪,而与小大“英”,不管是谁的主动吧,好像淡漠得日悬一日,不久,“刀”牌与“哈德门”又与我们发生了意见,差不多要绝交的样子。何容老师就刻意戒烟!
在他戒烟之前,我已声明过:“先悬梁。后戒烟!”原来吗,“弃妇抛雏”的避难在外,吃不敢进大三元,喝么也不外是清一色(黄酒贵,只好吃点白干),女友不敢去交,男友同等是穷光蛋,住是二人一室,睡是臭虫满床,再不吸两支香烟,还在世干吗?但是,一看何容老师戒烟,我到底受了感动,既觉自己无勇,又敬佩他的巨大;以是,他在屋里,我险些不敢动手取烟,以免动摇他的果断!
何容老师那天睡了十六个钟头,一支烟没吸!醒来,已是薄暮,他便独自走出去。我没敢陪他出去,怕不留意递给他一支烟,破了戒!掌灯之后,他返来了,满面红光,含着笑,从口袋中掏出一包土产卷烟来。“你尝尝这个,”他客气地让我,“才一个铜板一支!有这个,好像就不必戒烟了!没有须要!”把烟接过来,我没敢说什么,怕伤了他的尊严。面临面的,把烟燃上,我俩细细地欣赏。头一口就惊人,冒的是黄烟,我以为他误把爆竹买来了!听了一会儿,还好,并没有爆炸,就放胆继续地吸。吸了不到四五口,我望见蚊子都争着向外边飞,我很高兴。既吸烟,又驱蚊,太惆怅了!再吸几口之后,墙上又发现了臭虫,大概也要搬家,我更高兴了!吸到了半支,何容老师与我也跑出去了,他低声地说:“看样子,还得戒烟!”
何容老师二次戒烟,有半天之久。当天的下战书,他买来了烟斗与烟叶。“几毛钱的烟叶,够吃三四天的,何必肯定戒烟呢!”他说。吸了几天的烟斗,他发现了:(一)未便携带;(二)不消力,抽不到;用力,烟油射在舌头上;(三)费洋火;(四)须每天摒挡,贫苦!有此四弊,他就戒烟斗,而又吸上香烟了。“始作卷烟者,其无后乎!”他说。
近来两年,何容老师不知戒了多少次烟了,而指头上始终是黄的。
载1942年6月22、23、24、25日《新民报晚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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