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研曾是年轻人深信的上岸通道之一。2024年，连年大涨的考研人数初次下降，有消息称，新一年的报名考研人数将跌破400万人大关。

眼下，一些得到保研资格的大学应届生决定放弃得之不易的保研名额。年轻人对于读研的代价判断发生变化，靠提升学历兑换好工作的路径开始断裂。

放弃保研

看着时间一点点走过截止提交材料的限期，郑紫泽放弃了提交资料。“我那个时间就以为满身僵硬。直到过了那个点，我才能松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汗。”她说。

本科阶段，郑紫泽学习成绩不绝名列前茅。决定制止冲刺之后，她回过神发现，在此之前的数年，她没有想象过未来“保研”之外的选项。

面对选择的2023年夏天，她忽然火急地想要摆脱“好学生”这个标签，认定这是一种束缚。对她来说，放弃保研，即是对这个身份的一种反叛。“各人都说沿着轨道进步会通向坦途，但我当时真的很想看看轨道之外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要不要签署弃保承诺书？”9月初，陈馨看到自己在本校预推免名单上时，这个想法冒了出来。

2024年7月，陈馨加入了保研目的院校的夏令营，为争取优营资格、得到保研名额做准备。8月，她如愿拿到了优营资格，只要不主动放弃保研，她将于9月份得到目的院校的保研名额。

8月初，陈馨和自己的准研究生导师第一次外交后，问了导师一个题目：“老师，我研究生毕业以后真的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吗？”

那是当然——导师答复。

听导师这么说，陈馨半开顽笑地问：“那假如我找不到工作的话，您可以给我介绍工作吗？”

陈馨说，她能感觉到，导师答复这题的答案变得暗昧其词。

大学毕业的下一步，选择读研照旧就业。这是陈馨在这个夏天必须直面的选择。

升学固然会增长她的学识、增加履历含金量，但是站在陈馨的角度，她不得不和同龄人一样去思考未来就业的题目。三年后硕士学历就业形势，是否肯定比今年本科学历就业形势更好？

“就像人在有身之后就更容易注意到大街上的孕妇一样”，陈馨如许形容当时的感受。关于就业形势的分析好像一夜之间忽然涌入她的交际平台。

“大学生如何认清当下就业情况”“三年后的就业形势会回暖吗”“三年后的秋招难度会是怎么样的”诸如此类的帖子，陈馨看得越多，平台就推送越多。以至于渐渐地这一话题占据了大量篇幅。

有关毕业后继续升学照旧直接就业的思虑，自陈馨读大二时就开始了。

2022年1月，大二学年寒假时，陈馨开始寻找练习。她就读于一个偏艺术类的交织学科专业。此前，她常听身边的同学、老师提及，这个专业很小众，对口的岗位很难找。在找练习遇阻前，她不绝维持着自大：只要足够优秀，就不难找到工作。

开始投递简历时，陈馨才发现，就业市场上对口的岗位太少。她在雇用软件上输入对应专业、地域和工作经验后，筛选国内大厂的工作，开放岗位寥若晨星。投放简历后，她很快收到此中一家大厂的邀约，半个月后参与了练习。但是，她开始对 “工作难找”这件事有了担忧。

第二年寒假，陈馨开始第二段练习，地点的公司在她看来是“第二梯队”的大厂。她以为这并不是最理想的行止，只是“有性价比”。但她入职以后却得知，纵然是这个她并不特别看重的岗位，报录比也极低，几十比一，被她刷掉的几十个候选人中不乏名校毕业的高学历者。入职后，领导给她看过竞争同一练习岗位候选者的简历，哈工大、清华、牛津、剑桥……放眼望去都是硕士、博士。

如今想来，那一幕仿佛“学历内卷”的具象化。她坐在集会室里，看着这些印着漂亮学历的简历在大屏上滚动，忍不住拿脱手机来照相，“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陈馨在那家公司从12月不绝待到次年6月，经历了一个完整的秋招。这段时间，就业竞争的激烈体现得更加显着。

公司内部有一个用于内推的群聊。经常有人把候选人的简历发在上面。秋招那段时间，群里一天能收到十几份简历。推荐人一般会说：这是我的一个朋侪，他如今找工作，是某某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曾经得到了什么什么奖项，在哪些地方练习过。有没有中意他的？可以内推一下。

陈馨地点的部门不缺人。工作不忙时，她的负责人也会打开群聊，翻一翻简历，仅作消遣。有频频，陈馨看到了，忍不住问：“为什么各人都有这么优秀的背景，照旧找不到工作？”她的负责人顺手翻了几个求职者的简历指给她看：“这个没有在干系岗位练习过，肯定是不能要的。”“这个没有项目经历，也不太行。”陈馨的就业焦虑在一点一点积累。

她开始询问有过读研经验的学长学姐、给家人打电话、和老师交心。一位18级入学的学长用亲身的教训告诉她：“能就业就赶紧就业吧，读了三年研究生之后反而找不到本科毕业时能找到的工作了。”

但是，另一方面，家人和老师又劝她，努力了这么久，临门一脚放弃保研很惋惜，有一个学历傍身，以后的竞争力总会更强一点。最出乎她意料的劝解，来自一位不太熟的亲戚。对方听说了这件事，特意给陈馨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反复劝她：“你这个小孩，不要这么傻！”

捉住确定性

真正下决心签署放弃保研承诺书前，陈馨以为需要想办法听听来自职场的建议。她想知道，在如今，用人单位到底看好怎样的求职者？三年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就业形势？

那段时间，陈馨想尽一切办法收集这方面的消息。她形容自己：“跟人语言的时间已经‘疯了’，根本上见到一个人就问他‘你是读研照旧工作，你以为我是读研照旧工作’。”她开始求助陌生人。8月中旬，她在交际平台上，给一位就职于上海某科技公司的职场博主“momo”留言，对方地点的部门，契合陈馨就读专业的就业方向。

等候近一个月，陈馨终于在提交放弃保研承诺书前一天的夜里七点，收到了回复。

回复中，momo告诉陈馨，如今早已不是时机各处的时间，劝她：“假如眼下有好的时机，就好好地把握住时机吧。”在momo的分析中，在一个优秀的企业内部，时机非常多，努力的方向也会更贴近现实需要。以后假如真的越来越难，企业也会越来越现实，选择最实用的求职者。根据接触行业的经验，momo判断，如今各人更关注候选人是否有经验，简历上的项目是否有自己从0到1负责的细节。

“说实话，本科有经验和硕士没经验相比，后者没有一点点优势。”最后这句话掷地有声。

收到这条答复时，距离陈馨正式签署弃保承诺书不到十个小时。那天晚上，陈馨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到学校签署了承诺书，放弃保研。

图 | 陈馨签署的弃保承诺书

真正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陈馨很清静，她为这种清静感到惊奇。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通过提升学历来增加职场竞争力，不绝是一条较为可靠的路径。

恒久以来，中国社会普遍存在显着的“学历崇敬”感情。2016年，中国青年报社会观察中心发起过一次线上调研。结果显示，80.1％的人以为现实生活中存在显着的学历门槛，体现不器重学历的人只占2.8％。

对学历的渴望，很多时间与学生们的就业等候干系。《天下研究生招生观察陈诉》显示，相比于进步自身知识程度、发展学术研究爱好，更多考生读研是以为读研对未来就业有显著的帮助结果。

过去十年，研究生招生规模持续扩大。从2013年的61.14万人到2023年的130.17万人，高校的研究生招生人数翻了一番有余。扩招之下，有些地域甚至出现了“本研倒挂”征象。北京市教育委员会最新发布的《2022—2023学年度北京教育古迹发展统计概况》显示，2023年，北京的研究生毕业人数初次凌驾本科生。即便如此，每年报名考研的人数仍然远多于招生人数。

在如许的前提下，放弃保研的候选人略显叛逆。但个体的选择背后，是趋势使然。2024年，考研报名流数出现了自2015年来的初次下降，天下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报名流数为438万，较2023年的报名流数474万减少了36万人。

在《文凭社会》一书中，兰德尔·柯林斯提出观点：文凭就像钱币。工作岗位就是这些钱币能够兑换的商品。但是在当下，随着研究生扩招，这一兑换工作岗位的“钱币”开始通胀。本日，一代青年对于实践经验代价和学历代价的弃取判断转变，当学历“通胀”，年轻人们开始尝试更早进入职场，积累实践经验，试图通过这条新的路径来获取未来更好的工作时机。

一名毕业于上海某高校的应届毕业生记得，2023年，比亚迪公司放出了很多个岗位给当时找不到工作的理工科毕业生。当时各人都说，不怕秋招拿不到offer，着实不行就去比亚迪。可今年，比亚迪的offer也欠好拿了。他毕业时，各人都管比亚迪叫“迪子”。厥后，人们开始喊“迪哥”。到了今年，已经有人喊“迪爷”。

谁也想不到，一年之间，比亚迪的“辈分”能长这么多。

陈馨也深有领会。今年十月，她得到了转正名额。她用了“困难”和“幸运”两个词来形容自己“找到如今的工作”。追念起放弃保研的决定，她已经不再纠结，只是冷静地分析：“我对如今的就业形势已经有了肯定的了解和判断，但我无法猜测未来三四年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以是，我只能把握如今。”

“确定性”真的确定吗

决定放弃保研时，陆天奇欣喜于自己摆脱了一种同辈竞争的压力。

陆天奇就读于上海某高校中文系。大二时，专业采取类似导师制的方式进行教学，陆天奇和同砚们时常跟着导师开展读书会和研讨会。会上，陆天奇看到了自己和其他同砚的差距。

陆天奇来自于四川省的一个小镇，接受的是范例的“应试教育”，学校和老师更器重学生的考学成绩，不太器重课外阅读等知识积累。上大学后，陆天奇和很多来自大城市的同砚同学，他们展现了巨大的阅读量。尤其在文学史讲堂上，老师介绍的作品他们仿佛全都读过，陆天奇自觉，那种文学积累他难以企及。

同辈竞争压力无处不在，陆天奇渐渐力竭。

本科阶段，陆天奇一名东北籍室友在重要刊物上发布了论文，顺势跟着老师做了很多研究项目。作为东北人，这名同砚以新东北作家群作为研究方向，加上本身喜好学术研究，可以为了写一篇论文，把三个月的课余时间全部投入整理资料与学术写作，写出了很多研究结果。

旁观这位同砚的学术之路，陆天奇对比自身，发现自己对如许的生活方式感到畏惧、抵触。陆天奇越发以为，自己缺乏从已有的材料中提出新观点的本领——而这正是学术研究所需要的。

陆天奇大三那年，恰逢封控。宿舍里的几个人被困在一个房间，只能旦夕相处。最严峻时，他们二十多天都没有出过门。舍友的想法与焦虑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他。

陆天奇的东北室友筹划保研本校，跟着本科时带他做研究的导师继续学习。那段时间，室友时常在宿舍和导师讨论未来要做的课题、准备发表的文章和时下热门的研究方向。

其他舍友想要保研外校，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保研战略”：你的排名大概在什么位置？打算报哪几所学校？我们要不要把投递志愿错开？什么时间去找老师写推荐信？目的院校有没有笔试？考些什么？怎么制定复习筹划？你有没有相熟的学长学姐？我们要不要提前了解一些流程……

如许的声音充斥在一样平常生活中，形成了一种“各人都要升学”的暗示。

“为什么要读研呢？”陆天奇心中疑惑，但不知如何询问。当所有人都在探讨如何保研时，心中产生这个疑问，让陆天奇感捣⒀圆。

陆天奇控制不住地厌学。备考保研干系夏令营的材料就摆在桌上，伸手就能够到，但他无法再迈出一步。

陆天奇在放弃保研以后考公上岸，陈馨在放弃保研以后转正成功。他们对如今的状态都很满足。某种意义上讲，是这种满足帮助他们完成了最后的自洽。

签署放弃保研的资料后，陈馨把自己的经历发到了交际网站上。

“放弃保研，如释重负。”她在帖子里写道。有人祝福她“前程似锦”，也有做了一样决定的人留言回复。更多人对陈馨放弃保研是否是精确选择感到疑虑。

放弃保研之后，郑紫泽加入了2024年3月份的春招，才发现很多公司根本不在乎成绩，更注意候选人的练习经历。大学4年，她花了大量时间维持成绩、加入各类比赛，没有太多练习经历。终极，学习成绩优秀的郑紫泽只拿到了几家小公司的入职邀约。

郑紫泽不满足。她不绝是专业排名第一的学生，这让她对就业有更高的预期。

终极，她照旧没有等来大公司的待入职邀约，入职了一家民营企业。没过多久，她就辞职了。在她看来，这份工作不理想，每天早上有严格的考勤时间要求，一人迟到，全组罚钱。上班时，一切交际网站都不被允许打开。抓到开小差就扣钱。她每天还要学习“企业代价”，向领导做“头脑汇报”。

对郑紫泽来说，放弃保研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反而让她陷入悬空的忐忑中。如今，她更愿意读研，这意味着可以继续留在校园里，这是一个相对舒缓、试错空间更大的情况。

如今，郑紫泽准备一边练习一边备考，出国读研。她看起来绕了一圈，终极又回到原点。有人问她：“你觉不以为自己是走了弯路？”

郑紫泽答复说：“可能弯路也是必经之路吧。”

图 | 影戏《白日空想家》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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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江郁琦

编辑 | 温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