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当我背上小书包离开老家的时候,曾痛哭流涕,我知道,本身无忧无虑的日子结束了,哪怕父母把“上学”说成了一件美妙的事情。从此,老家成了我寒暑假的“遁迹港”,爷爷奶奶不似父母,他们对别人家的孩子怎样怎样毫无爱好,他们只在乎,自家的儿郎健康快乐。
很多年前,当我见识了都会的繁华的时候,再回老家,除了嫌弃无比,就是良好油然,自认为涨了见识的我,对大哥的爷爷奶奶,老家的亲人,老家,皆是不知从哪来而来的恻隐。可怜他们一生困窘于此,惋惜他们不能同我一道享受“潮流”。
多年前,当老家的亲人接连离世,老家的乡亲相继出走,于我而言,老家便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可以把任何不好摒弃掉,只留下美好影象的地方。偶尔回去,仅为歇脚。
现在,想要回老家的人,仅限于“想”。一种,是类我父亲的退休老人,他们对老家的情感是落叶归根。可真要归了根,又总不顺应,不是嫌上厕所不方便,就是厌村子里冷冷静清。
一种,是类我这般平常如斯年近中年的人。我们对老家的感情是纠结。纠于实际生存的艰难,人情调皮的繁复,结于老家的清净,幻想中乡亲们的淳朴。
自打村子里没什么人之后,衣锦还乡早已不复存在。那些真正出人头地的人,对老家的认知,是心中若隐若现的纯洁,那些想要攀援出人头地之人的老家人,讲求的实用主义:你帮我,你念乡情,你不帮我,什么玩意,牛什么牛,当年你不就是跟在我屁股背面割猪草的鼻涕虫么?
老家是世俗的,村子里的家长里短,你争我夺,屡见不鲜。世俗是人间烟火,总有那么股子散白酒味儿、旱烟锅子味儿、烟熏火燎味儿。
当老家从世俗转酿成世俗化后,全部的味道都没了。“化”意味着标椎、规则,多多少少有一丝不近人情。不近人情,是给人情明码标价,乡亲也好,亲戚也罢,实现了真正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的老家远离城镇,这让生存在都会却保有农村户口的人们对它腹诽不已:瞅瞅人家城边村,一场拆迁三代富贵,看看咱们老家,鸟不拉屎。
老家有草滩,是全部在此生存过的人们的念想:孩提期间玩耍的乐园,成年后副业的依赖。曾经的羊群牛群,在蓝天白云下悠闲的吃草,放羊人躺卧在青草上,看着生灵们,盘算着孩子的学费,婆娘的新衣,本身的好酒,一眼眼,都是希望。
现在的草滩,覆上了一片片的太阳能板,“希望”从游荡化作呆板,也倒是省事,不用琢磨下羊崽子生牛犊子,那些闪亮亮的板板,动也不动,便可带来收益。是啊,都走了,老家的草滩闲着也是闲着,挣点总比没有强。
老家有淖,不知存在了多少个年头。听说千年前,有个辽国的末代天子从这里一起跑到了不远处的鸳鸯泺,终被敌军所败,亡了国。偌大的鸳鸯泺在沧海桑田下已经干涸,老家的淖却留了下来。
它是我的祖辈自山西而来立足的根本,有水的地方,总是吸引人的;它是我的祖父辈年轻过的证明,他们在这里肩挑手扛的构筑了不大的水坝、扬水站、高架水渠;它是我父辈走向都会的出发点,当年的汽车站,正在此处;它是我儿时被无数次告诫也要偷偷来的地方,玩水、摸鱼,一副德胜而归的样子。
它也是村子里第一批富起来的人的宝地。淖里所产的坝上黑背鲫,鲤鱼草鱼,河蟹,因味美鲜香,曾在城里风靡一时。
现在的它,成为了掩护湿地,护住了鱼儿,护住了鸟儿,也护住了老家人最后的念想。它也几经干涸,神奇的是,无论干了多少年,只要有水,就会本身冒出鱼来,千年草籽万年鱼籽,想来不是空口白话。
回老家的路,越来越好走了。尤其夏天,在林荫小路上,把车速放缓,树木的枝叶一道道的放逐着阳光,微风习习,带走浊气。路两旁的林子,是父辈人所栽种,过去人,干活快,车马慢,几十年了,树木徐徐变粗,枝叶逐步舒展,比不上厥后的钻天杨那般高大,却能成材。
我们,这群逃离了老家的人,走过很多山河,见过很多风景,仰头看过他乡的明月,低头淋过江南的淅雨。惋惜,没有了奶奶在昏黄灯光下纳的鞋底,磨破的脚掌早已习惯了起泡、磨血、生出厚厚的茧子,把无知觉的死皮堆积当成了历练,把过去的柔软埋进了尘埃。
老家,回不去了。它从没有抛弃我们,是我们辜负了它。我们的借口很多:生存、养老、教育……
大概,老家也知道,它的孩子们回不来了。但是它可以等,等候下一个循环,就像一只停靠在渡口的古船,就算支离破裂,就算一等千年,那又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