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烂草
我站在三楼办公室的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欣赏着雨中五彩缤纷的花和花下高兴的孩子们。
这是上午课间操时间。由于雨，不大的校园成了沸腾的高兴池塘，有的孩子撑着伞慢悠悠地走着，有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迈过小水洼，有的在跑，有的在追，另有的用脚故意跺着水。我正看得入迷，突然手机“吱吱”两声，哦，是马老师发来的短信：下雨天，喝酒天。中午约几个同事小聚，我接洽好了地方再告诉你。看罢短信，我的心头一热，突然想起从前在乡间中学里雨天“劈烂草”的快事。
二十多年前，我在禹城最西南的乡村中学教书。那时学生的生活是清苦的，老师的生活同样清苦。早晚是馒头、咸菜和面汤。中午一顿大锅菜，菜中仅有三两片肉，油花也少得可怜。寡淡清苦的生活引发了老师们的灵感和创造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有了众筹喝酒的游戏——劈烂草。
“劈烂草”的时间多在雨雪天气里。下雨下雪天，班主任不消盯操。难得的闲暇中，肚子里的酒虫子开始摩拳擦掌，咬噬心田。几个男老师背靠着椅背，眼光从窗外游移到相互的脸上，相视一笑；有的故作矜持，又把眼光挪向摞着的作业本，却没拿起红水笔。女西席似乎也知晓男老师的心事，都低头忙着备课或修正作业。办公室里静静的，窗外的雨声大了，学生的喧嚣更响了。在短暂的“听雨眠”中，终于有人冲破了沉寂，开始发起：“下雨阴天的，咱劈烂草啊？！”
“行啊。”几个老师不约而同地附和着。
办公室里顿时生动起来，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了芳醇浓重的酒香。老师们在欢声笑语中热烈讨论着“烂草”的总体额度、具体尺度和到场人员。偶然候大伙以为额度可以了，但具体到菜品上另有点左支右绌，于是就邀请副校长或会计到场，来共克时艰。被邀者也心知肚明，开顽笑道：“这是让我来当‘冤大头’啊！”老师们听后，往往故作不悦，严肃地说：“这是大伙看得起你！要不，我们喝酒你看着，你多难受啊！你还不埋怨我们不叫你？”
尺度确定，人员凑齐，统统万事俱备。一位老西席受众人之托开始绘制“烂草图”。只见他微笑着从备课本上撕下一张空白纸，然后拿起墨水笔慢悠悠地在纸的左侧从上到下写出一组数字。稍后，他顿了顿笔，将这些数字重新合计一番，接着潇洒地在每个数字背面斜引出一条“草线”，草线背面紧跟着又来了个填空。末了，他将左面的数字部门折叠好，再用教参或课本压实，然后就招呼大家来“劈烂草”——选“草”填空写名字。固然他这“绘图员”是没有优先选择权的，末了的填空属于他。“烂草”的绘制也藏有故事：偶然绘图员会故意将一两条线加粗，而这粗线往往“名草有主”，一样寻常都归领导大概近几日家里有了好事的老师。大伙对此心照不宣，是绝不会抢的。
开奖的时候到了。“绘图员”微笑着铺平“烂草”图纸，老师们纷纷向前围拢，看看自己的中奖结果。得了小奖的抿着嘴窃喜，中了大奖的似有些不甘，或挠着头皮吵吵两句；或故作不幸，一声长叹道：今天这手气，真壮啊！
开奖结束后，紧接着就是按数字交钱。钱收齐后，出钱最少的那位要跑腿到街上买酒席去，无论岁数大小，无论雨雪怎样，都得他去。酒通常是禹王亭玻璃瓶。下酒席呢？大多是猪脸、猪肠、猪肝一类，固然花生米和豆腐皮也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花生米，我们对它的感情很深，甚至给它起了好几个寓意深刻的名字，什么“勤击”“陪到底”等等，想来这也是清苦光阴中我们乐观精神的体现吧。
放学了，伙房里的馒头和菜打回来了，跑腿的也早把酒席买回来了。我们在某个老师的宿舍里围聚一起，借着酒席畅所欲言，什么班级趣谈、名流轶事、乡村野史等五花八门，荤素皆有。那一刻，我们借酒蒙脸归于本真，既解了馋，也舒了心。中午固然喝了酒，但下战书的课往往是耽误不得的，教学效果也断然是不会打折的。你听吧，凡是喝了点酒的老师下战书的课一定讲得精彩，毕竟肚子里有硬货，上课的时候不卖认真气哪行？！
如今生活好了，那众筹喝酒的“劈烂草”游戏也早已演进成了随心小聚。一个单元，几个同事，以酒为媒谈天说地，不为解馋，只为舒心。想来这也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抹暖阳吧。
文章在2023年1月15日首发于“德州作协”公众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