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姐姐家,我就心痛不已。
那是一座山坳,散落着几户人家。姐夫腿跛,家里的土屋惨淡狭窄,破败不堪,看上去比我奶奶的年事还大。这还不说,屋后那一片起升降落,由红砂岩风化而成的沙岭更是让人触目惊心。这些失去了皮肤,暴露鲜红肉体的红沙岭,光秃秃的。下雨时,雨水落在山岭上就像浇在鸭子的背上,携带着赤色细沙冲刷而下。淤积在山坳处的沙子,就似赤色的小小戈壁。
筱岭,筱岭,原以为“筱”字上面的竹字头,会是茂密苍翠的竹丛或是树林。哪知道它却是一个荒凉如许、贫瘠如许的地方。
山坳红沙壤上,一些野枣树倔强地屹立着,似乎在向荒凉和贫瘠宣战。
我问她:如许的地方、如许的人家,你怎么也肯嫁过来?她说,那里的泥土都长庄稼,都养人。姐姐像野枣树一样倔强坚强。
野枣树没有放弃这片荒凉的山坳,姐姐也没有放弃山坳里无人问津的野枣树,她像位母亲善待了这些无人搭理的野孩子。繁忙的劳作之余,她细致保护每一棵野枣树,给它们撤消杂草,隔三差五将一些草木灰埋入树底。
野枣树渐渐长大,渐渐成了林。长成青壮年容貌的枣树,发达苍绿,繁茂强健。它们开始着花吐蕊,米粒巨细的枣花一簇簇、一丛丛挤在嫩绿的叶子间,淡黄色的雪一样落在树上,甚是悦目。野枣林弥漫着甜甜的、浓厚的花香,蜜蜂飞来了,它们流连于枣花丛中,乐不思蜀,唱响一片嗡嗡的高兴之声。
枣花落尽,青绿的小枣像小小的脑袋,挨挨挤挤藏在叶子下面,非常可爱。
秋日,枣子成熟了,果皮滑溜似涂有蜜蜡。它们有的黄澄如小卵石,有的粉饰着喜庆的红痣,有的干脆红得宣扬,就像红玛瑙。我赶到姐姐家,帮她收枣。姐姐对枣树非常爱怜,再三嘱咐姐夫和我,能伸手摘的就不要用竿打,用竿打的只管不要使太大的劲,爬枣树时手上脚下要警惕,不要伤着枣树的树皮。我们小心翼翼,把一粒粒枣子请下,悉数归仓。
那天,我们足足劳绩了几箩担枣子。枣子很甜,咬一口,嘎嘣脆。
我的心更甜。我似乎看到了这些枣子正把姐姐家的生存带往甜甜的路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姐姐就起了床,挑起担枣子出了家门,她要走上十几里的山路到镇里圩场上卖。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欢送着晨曦中姐姐远去的背影。我心田充满了比晨光更光辉光耀的等待,盼着姐姐早点回家,带回好消息……
一等比及太阳落山。天擦黑时分,姐姐一身疲惫,满脸沮丧,走进屋里。一担枣子剩了半担。
姐姐说野枣虽品相好,却根本欠好卖。是啊,如今市井上卖的都是外地的大枣,肉厚籽小,甜软润香,另有一种青枣,以致有小儿拳头大,甜脆爽牙。人们怎么会看上这种粒小的野枣呢?
望着姐姐,我的心似乎被枣树上的刺扎得一阵阵痛。
不外,姐姐很快从沮丧中规复过来。她说鲜枣欠好卖,就晒成干枣卖。只是,厥后姐姐告诉我,干枣依然卖得艰巨。
薄命的姐姐。
真正让姐姐家的生存发生改变的是扶贫的东风,扶贫工作队将这股东风带进了筱岭村的山山坳坳,沟沟壑壑。“要致富,先修路”。蹲守村里的移动公司扶贫小组团结镇上、村里多方筹措资金,把筱岭村那条“天晴一把刀,下雨黄泥包”的土路构筑成了一条毗连镇里主马路的水泥路。铺路那天,扶贫专干老曾穿着雨靴切身上阵,和大伙将一斗车一斗车的混凝土拉到路基上,压实,铺平,大滴大滴的汗水浇湿了他的满身。路好走了,它延伸了村民的脚步,也延展了村民的眼光。再厥后,水泥路修到了每栋房屋的门槛前。这让扶贫工作队与村中各户接洽得更加精密了,工作队成员驻扎在村里,走访每家每户,一起商讨脱贫的精准法子。
他们来到了姐姐家,相识情况之后,老曾答应,给姐姐瘫痪在床的婆婆办理低保和慢病医保,还说将与校方和谐,为正在读书的外甥女阳阳减免学杂费。
看到屋后的野枣林时,老曾的眼睛亮了。他说,你家的枣树林但是个宝呀。姐姐如实相告,野枣在本地圩镇上根本卖不动。
你可以挂到网上去卖呀,如今城里人对水果蔬菜都寻求自然环保,如许的枣子肯定会大受青睐。老曾脸上有发急,也有痛惜。他还发起,枣树林里可以散养些鸡鸭,吃着枣花、落枣的鸡鸭产下的蛋,也会受到城里人喜欢的。
在职业中专读电商专业的阳阳插话了:可我家没电脑,也没网络呀!
移动公司的扶贫干部立即拍板:把网线拉到姐姐家里,免费接通网络,并赠予条记本电脑一台。
几天之后,老曾把办好的低包管和慢病医保手续送过来了,一同送来的另有几十只鸡苗和鸭苗。不久,网络和电脑的事也都得到了办理。阳阳发挥专业专长,她把野枣林、鲜枣、干红枣的图片放在网上,图文并茂地作了先容,并重点先容了枣子野生、绿色、环保、甜脆等特点。网店引来了一些围观,探索性的订单发过来了。阳阳把货发出去,顾客吃过之后反响很好,之后订单源源不停上门。野枣长出了翅膀,飞出了筱岭的山坳,飞出了赣南的红地皮。就如许,从前鲜有人问津的野枣当年就在网上贩卖一空。
野枣林迎来了春天。
姐姐紧锁的眉头伸睁开来了,笑容里飘溢着渴望。
阳阳年轻,头脑活,她干脆把野枣林散养的鸡鸭和蛋一齐挂在网上。没想到鸡蛋和鸭蛋卖得也很红火,方圆几十里来姐姐家买鸡鸭的人继续不绝。
武士出身的老曾心细如发,他注意到,姐夫经常骑着一辆已用多年、状态频出的摩托车在圩镇和山村之间跑上跑下,就自己掏钱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送给姐夫。有了三轮车,拉货到圩镇、拉生产物资回村就方便多了。
三四年下来,姐姐家终于把“贫苦户”这顶帽子扬弃了。客岁卖完枣后,一幢三层砖混结构的楼房在老屋旧址上拔地而起,装修得像模像样。做出水酒那天,姐姐哭了,手上这边不绝地给各人筛酒,脸上这边泪水不住哗哗地流。我知道,姐姐的泪水流淌着的是脱贫之后的无穷高兴。
姐姐家终于迎来了春天。
(作者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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