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大概是重复着昨日平淡的普通一天。
但偶然,也大概是生命剧烈的迁徙变化点,是高度浓缩的跌宕,是回顾一生中无数个「一天」时,仍然会精准翻涌的影象。
这些镌刻在影象中久久不会褪色的「一天」,便是人们活过的印记。
这里是视觉志推出的全新栏目——《24小时的朋友》。
栏目将用纪实的本领拍摄普通人不普通的24小时,褪去时间、秩序、人际隔阂的外衣,真切地挖掘人生的赤裸和粗粝,探求活着的原形和生命的力气。
我们记录的第一位朋友,是北漂5年的30岁只身女孩娜娜。
娜娜是河南周口人,出生在一个农村的五口之家,她是长姐,往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在杭州工作,一个正在念大三。
她的家庭不算富裕,但也不至于窘迫。爸妈固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所有想法,在婚恋上依然有较为传统的观念,但团体的家庭氛围仍然有朴素、温馨的爱和亲情。
在农村女孩中,娜娜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能顺利地读完高中,考上大学。
2016年,她从河南大学对外汉语专业毕业。考研失败后,来到北京发展,转眼就是5年。
在本年秋天正式到临前,她没有任何征兆地辞掉还算稳定的工作,退掉合租屋,买了一张回家的高铁票,正式结束北京的生存,就此开启了一段前途未卜的极新旅途……
刚开始我们都很希奇:
娜娜在北京生存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走得这么忽然?
而经过24小时的相处,我们在她身上,看到了「30岁女性面对的种种隐形压力」,和「部门小镇青年无可奈何的人生范式」——
费尽力气逃向都市,最终却不得不回归故里。
以下是她的自述——
离京的决心
7月中旬,我跟主编、四周的朋友提起离职回家的打算。
她们都觉得很忽然,劝我别激动、多想想,回家很难有这么多工作时机和相对自由的生存环境……
这些现实方面的顾虑,我不是没有想过。北京的文化生存、发展空间、比老家开放很多的社交氛围,我也很不舍。
但各人看不见的,是我已往一段时间承受的负面情绪。
娜娜在办理离职手续
我在北京做过3份工作,近来这份是内容编辑,做得最久,整2年时间。
大概是年早春节返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的绩效都不是很好,看到同事都在拿奖金、提升,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心田就很焦急。
当时受疫情影响,很多公司都在裁员。
之前工作熟悉的朋友说他们那边都裁掉一半了,我也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辞退。
越担忧越会陷入自我怀疑,更加写不出东西。
我不太风俗主动和别人诉说狐疑,所以偶然候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是不是不恰当走这条路。
固然很积极往前追赶,但总有人比自己进步得更快。
这种焦急一旦有了苗头,就会像苔藓一样伸张,也会渐渐麻痹对自我生存的知觉——
诚实讲,我已经想不起前次停下来给自己充电是什么时候了。
偶然加班打车回家,会路过大厂的办公楼,即便是夜里23点,很多楼层依然灯火通明,人们就在格子间里笃志苦干……
想到我也是此中一员,心情就变得很复杂,会觉得说「各人来北京都是讨生存,但讨着讨着就没有了生存」,这种状态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娜娜已往两年的工位
有不少当月朔起来北京的朋友,因为雷同的狐疑,连续脱离了。
有的回家,有的是去南边城市发展。这一两年,他们的人生也稳步迈入新的阶段。
我家人肯定会着急,觉得「30岁了, 在北京还没混出什么事业、对象也没处着,不如早点回家另营生路」,逢年过节的相亲场合更是克制不了。
之前我都很积极去过滤掉这些声音,而且另有好闺蜜「相依为命」。
这五年我一直都跟她合租,平时会聊很多东西,可以说在北京,我有很大一部门情感寄托在闺蜜身上。
但7月底,房子到期,她打算搬去和男友同居,上班通勤也会更方便一点。我知道这很合情理,但心田还是有些失落。
感觉闺蜜的搬迁决定,是一根导火线。引爆了我之前积存的所有狐疑、不安、犹豫和担心,也让我下定了脱离北京的决心。
娜娜退租当天打包的行李
退租那天,我打包好大部门行李,准备寄回家里。
坐在堆满纸箱和编织口袋的出租房,那一刻我感到如释重负,终于结束了西西弗斯推动巨石般的一样平常。
从退租到正式离职之间,约莫另有一周多的时间,我带着一些随身的行李,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70块一天的混租床位。
房子是三居室的公寓,每间寝室放了两张铁架床,租客活动性很大,我那几天的室友是一个早出晚归的姑娘。
想到自己刚来北京的时候,也是在定福庄附近的两居和人拼床,只不过其时是和闺蜜,不是生疏人。
要离京那天的中午,我就坐在这个床位上收拾着末了的小物件。
忽然之间,这5年的生存碎片,像跑马灯一样从我眼前一一闪过,很难相信这都成为了已往。
但我也必须说服自己:这简直都成了已往。
留下来的野心
刚来北京的时候,我没有认真思索过脱离这件事。
不知天高地厚的说法是「有过留下来的野心」。其时我给自己规划了一条人生门路,和现在的发展大相径庭。
我本科是河南大学对外汉语专业的,大学毕业后,同心专心想考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的研究生。固然北语不是211、985高校,但简直是对外汉语的领头羊。
我想着顺利登陆的话,可以在就读期间出国交换、讲授,积攒一些经验,毕业后能凭硕士学位和履历在大城市找到一份体面、工资高的讲授工作。
但第一年,我没考上。
其时很不甘心,跑到北京投奔闺蜜,找了份工作在职复习,又考了一年。
还是没考上。
大概从那一刻起,我和北京的距离,就已经越来越远了。但其时的我依然不断念地思索「要怎么做才可以留在北京」?
娜娜很喜好穿着汉服和朋友出去玩
末了想到两条路径,要么在国企大概体制内工作,要么赚的钱足够多,能在北京买上房。
买房这一点我挺早就放弃了,就是认可自己的普通吧,以我一己之力是达不到的。但进体制大概另有一丝渺茫的盼望。
于是考研落榜之后,我又报考了两次北京的公务员,是部队里的文职岗。
固然……古迹没有发生。
我身边也有在北京发展的朋友很积极地相亲,想通过结婚这条路径留下来,这无可厚非。
但我对情感生存的等待更倾向于找一个在北京共同发展、相互扶持的朋友。
没有房子、户口也没关系,可以一起打拼。
之前在约会软件上熟悉过一些人,也和此中一位见过面。但对方想要快速发展到下一阶段,我又比力慢热,节奏不匹配就没有继续下去。
也有朋友介绍过同来北京发展的老乡和在老家工作的消防员。
老乡大概觉得我年事比他大四岁,不太能担当,出来玩过一次后,就没有继续聊下去。
消防员原来聊得挺好,但始终觉得我在北京发展,短期更不会因为他回去,异地很难有效果,也掐灭了这段暧昧关系。
逐步就会觉得,找一个合适的对象真的很难。
娜娜和朋友吃完饯行饭在南门涮肉外
偶然候,我会倾心出生在一线城市优渥家庭里的孩子,譬如之前的一个同事。
她是北京当地人,独生女,家里条件挺不错的。出来工作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挣的钱够自己花就行,朋友圈一样平常是吃喝玩乐,不会有太多生存危急和置业压力。
固然我们之间的相处都是把对方看成平等的个体去交换,但不得不认可,各人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教诲、享受的资源,天差地别。
我记得很早之前,某个综艺节目做过一个实验。先让所有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然后给条件筛选。
有些人的父母上过大学,往前走一步,没有的就留在原地。出过国的往前走一步,没出过的又留在原地,渐渐地,差距就越来越大。
我对这段的感触很深。出生带来的阶层差别,现在靠个人的积极真的很难去弥合。
同时我也倾心,她不消为了追逐更优渥的资源、更好的发展时机,阔别家人和常年的社交关系,始终能得到稳定而亲近的情感支持。
不必像真正的异乡人一样流落,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中探求一丝确定。
大概这些支持,她并不肯定真的须要,但却是我的「求之不得」。
回归故里
实在认真回想一下,已往的日子,我一直在试图往外走。
缘故因由很简朴,我相信外面的世界有更自由、光明的前景。就像海明威对巴黎的形容一样:
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存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岂论走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座活动的盛宴。
大城市对我而言,就是那座「活动的盛宴」。
而故乡是「静止的湖面」。
娜娜2019年来回北京-河南的车票
我小学三年级之前,爸爸在当老师,他其时念到高中,回了村里的小学任教,我也在那念书。
三年级之后,小弟弟出生,爸妈为了多挣点钱,跟着包工头出去干房地产,我就开始和爷爷奶奶一起生存。
初中到了镇上读书,我其时很想学一个乐器,但家里没有条件给我报爱好班。小地方填鸭式的教诲,也很难让人挤出时间去培养额外的爱好。
乃至当时候,我都不知道少年宫是什么。
但大城市的孩子,去博物馆、艺术展都是家常便饭。
高中我考上市里的中学,在河南这个高考大省卷出一个不算太差的分数。其时我很想去外地,第一志愿想报考天津的大学。
家里人盼望我保稳一点,让我填省内的河南大学,我还是乖乖听了话。
但专业上保存了一点小小的倔强,填了对外汉语,最大的动机就是可以出国交换讲授。
现在分析当时想往外跑的心态,是有逃难的属性在的。
娜娜临走前 在公司附近的混租房
故乡的人太多,发展太慢,视野太逼仄。而发展越慢,人才流失越严重,渐渐形成恶性循环。
我害怕留下来,这辈子的生存都会按部就班,精力也会被困在樊笼,故步自封。
我只想往外走,怀着憧憬往更广阔的天地走,相信在那边肯定有更为美满的生存。
但幸福真的可以越过阶层和出身的范围,降临在我头上吗?
我真的可以在享受自由的同时,捉住一条稳定的人生门路吗?
其时的我并不清晰。
直到5年后,职业的发展瓶颈、情感的流落无依让我难以喘息。我终于意识到,北京很自由,但我看不到可抵达的边际……
「盛宴」背后的底色,是一片白茫茫的无依之地。
为了给当下飘摇的生存捉住一丝确定的东西,我选择回归故里。
至于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在离职第二天就马上回家,实在是我要赶去开封加入大学室友的婚礼。
娜娜加入大学室友婚礼
我们大学是4人寝,其他2个室友也都已经成家了。开封的室友结婚后,我就是全宿舍唯一的只身人士了。
婚礼结束后不久,我没有直接回老家,而是去了郑州——我大学期间的很多朋友都留在这里发展。
「报复性租房」似的,搬进了99平的两居室。房租一个月2500,这个价格在北京的公司附近只能租下15平不到的小次卧。
但惆怅的是,我发现更大的房子、减半的消费、熟悉的街道、已往的好友,并没有填补我心田的空缺,夜晚降暂时,孤独感还是会从四面八方袭来。
我遁入了离京后的真空,不得不面对剧烈的疏离感。
因为我发现自己的人生状态,也就是30岁只身、没房、没稳定的发展,是故乡同龄人中一个极为稀缺的样本,但在北京,和我雷同状态的人太多了,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精力满足这方面,也空白了很多。
我无法再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地去剧场看演出,大概去国家博物馆闲逛一整个下午。
但庆幸的是,我终于开始静下来思索,自己心田缺失的毕竟是什么?
娜娜在北京西站
5年前,我以为是那场「活动的盛宴」,却发现我像无脚鸟,疲惫地追逐着缥缈的美好。
离京时,我以为是「静止的湖面」,却发现在大海畅游后的自己,难以适应湖水的平淡。
后来我发现,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看上去似乎是主动的选择,但实际上每一步,我都是以逃避的心态开启,被生存推着进步,成为了城市中一颗不值一提的螺丝钉。
大概我一直想要的,是对自己生存的掌控感。
这种感觉怎样创建?
多挣一点钱?确定一份可以长期干的事业?
我还没有很确切的答案。
前几天看朋友圈,前同事们一如既往地分享着生存的一样平常。不知不觉间,北京已经入秋。
这是我已往5年,最喜好的时节。但点赞键按下之后,我知道:
北京那段生存已经彻底结束了,螺丝钉光荣退役。接下来,我要积极成为自己人生的核心。
娜娜的故事总是让我想起戴锦华教授的一段视频:《“逃”回小城市?统统就会好吗?》。
里面对于「逃离大城市」和「逃回大城市」的现象有鞭辟入里的讨论。
巨型城市的就业时机和社会资源吸纳了大量的精英劳动力,但吸纳的同时也造成了浪费,导致精英劳动力过剩的现象,过剩之后要面对的便是再分配,通俗说法就是我们口中的「逃离大城市」。
这是一个必然的浪潮。
但巨型城市同时吸纳的另有文化资源,直到成为文化中心,这种中心状态自然也是一种文化垄断,加剧着大城市和小城市之间的精力落差。
所以大城市丰富的文化生存和充满活力的社交环境,总是吸引着年轻一代,因为他们在精力方面有较强的需求。
而经历过大城市的繁华生存再回归的人,就会因为小城市的文化匮乏感到无所适从。
那么「怎样才是好的」,戴锦华老师给出的答案是——
这个世界的选择并非二元对立,「倾听心田真实声音」,知道自己毕竟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假如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办?
法国知名社会学家迪迪埃·埃里蓬在《回归故里》中,大概给出了一种解法:
重要的不是我们将自己变成什么,而是我们在改变自己时做了什么。
现在的娜娜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将变成什么,但她已经在改变自己这条路上办法了。
回去不久后,她以合资人的身份跟老朋友开起一家儿童书店。店里会定期开展一些儿童教诲相干的研学活动。
她知道从0开始创业,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但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失败了,至少也经历了一段不一样的旅途。
假如幸运的话,店肆的营业额能维持在一个不错且稳定的数值是最好的。
到当时,大概她会重拾当年未遂的心愿——
再次考研。
盼望我们都能听从心田的声音,成为人生的掌舵者。等待和你见证下一个不一样的「24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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