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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的一样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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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祟Lv.6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8-18 12:41:16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那些在乡野里度过的韶光,云云美好轻灵。看水流,听鸟鸣,摘野果,晒太阳;云在流,风在走。作者以清新自然的笔触,写下自己的生存,也出现出当时那刻与自然对话所领受的感悟与体验。那样的诗意生存,实在每个民气中都有空想,但又有几人可以大概做得到?在本书中,作者为我们逐一出现。阅读这些精美的笔墨,身在闹市,心也可以去过一段山野的一样平常。
辑一 良 日

山中四序

啊,本年春天来得令人云云措手不及,前几天的雨照旧一阵冷似一阵,这会儿站在面山的窗前,表面阳光光辉光耀,山脚厂房前,两条拴着铁链的狼狗往返走个不绝。春的暖意肆无顾忌地挤进室内,妖冶得让人有些仓促。
春天,春天,竟然可以如许迅猛来袭,只不外几天时间,河滨杨柳已是绿茸茸一片,千条万条绿丝绦,若无其事地荡着、荡着,连池塘里吹来的风都夹着郁郁青青的绿色。木樨花开着初生鸭子绒毛般的黄,梅花谢得已经无法辨别哪株是梅、哪株不是梅。
我日日夜夜盼想的春,蛰伏了好长一个冬,如今来了,却来得太快!怎可这么快,怎可不打招呼就来,这令我分外气愤!你看,桃花都要开了,一只只粉色花苞,顶在树枝上,最令人气愤的是梨树,白色的梨花满树满树盛放,大前天,不,也就前天,我途经它们,照旧静静静的,它们肯定在偷笑,在推测本日的我会是多么惊奇。
我不但惊奇,我还气愤,它们怎可就如许全部冒出来了,莽冒失撞,春天还长着呢!我为它们哀伤,哀伤这些得意的花儿总是弄不明确细水长流的真谛。
一夜东风过,隔壁大伯菜园边的月季冒出许多多少新叶,万年轻更坚挺了,胭脂花也有了动静,最美的是海棠,之前照旧一个个黄豆巨细的花苞,如今一朵一朵绽开,玫瑰色的花瓣,薄如蝉翼,媚媚幽幽。
春天得当步行,三公里山路,走五非常钟,双脚踩在泥土上分外踏实,那些东风拂着我,花香拂着我,揉一团在手上,手心就沁出汗来。我途经墟落会堂,迎春花站在门口;途经石拱桥,栎树将它狭长的树叶探向我的额头;途经橘树林,两只小蛤蟆挡住我的去路。我以为舒心,连呼出的气都有兰花香。
住在山里,到处是“生长的欢愉”,三月四月桃花、油菜花开,五月摘杨梅,六月结枇杷,七月八月映日荷花别样红,九月十月稻田青黄相间,十一月山脚田边野菊开,十二月一月山坳寻梅。
是春天,打开了山中四序。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树荫下呼哧呼哧淌着大汗,这个时间你应该浸在山谷溪中享受清凉,这个时间你应该望着天空缺云朵朵,这个时间你应该站在小店的冷柜前挑选冰得最冰的冰棍,这个时间你应该躺在地砖上享受一个瞌睡的午后,这个时间你应该携着雨具去田边问候暴雨中的白鹭……
总之,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坐在都会丛林的空调房,和这个炎天当面错过!
盛夏七八月,骄阳炎炎,花啊、树啊、草啊、庄稼啊,都已脱了春天的害臊带露,山中的荷塘,不蔓不枝,婉婉亭亭,早已是接天莲叶无穷碧。
小时间老故乡间,户户都有一个大木盆,通常用来洗衣、做澡盆,荷花开了,坐着木盆摇摇晃晃去摘莲蓬。我和妹妹两人各坐木盆一边,莲叶田田,水被我们拨得咕咚咕咚响。莲心苦,莲藕脆,鱼戏木桶边,是当时最美的夏日画面。
如今的山中生存,可繁可简,吃刚剥的奇怪莲子,泡一碗藕粉,晚餐做一道荷叶粉蒸肉,大概再来点香滑软糯藕,朋侪从城里送来的西湖莼菜汤还打着袖珍荷叶卷儿,一瓶冰镇啤酒,几只蚊虫儿飞,头顶的黄炽灯被几百公里外的海风吹得晃悠不绝。
下战书朋侪打来电话,说是多年不见的老同砚昨日刚回乡。各人骑着摩托车从四周八方赶去。一起山峦层层叠叠,梯田层层叠叠,夏日薄暮的夕阳,温柔了酷暑,这是我第一次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感受到风呼啦啦刮过耳旁,水哗啦啦缠住山岩,整个人像要飞起来!
真的,再也找不到那里的夏日薄暮比这山中更旖旎销魂了。

秋日如蜜,像掺了糖一样。江南的秋日很短,山中也不例外,短得就像午间小憩,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冬天挟制而走。难怪郁达夫说,江南的秋,“总是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成语中所说的“天高气爽”,也不外那么短短半月,稻子黄了,天淡了,江水平了,也执偾一种“半开半醉”的秋。
桂花香了,秋就来了;菊花开了,秋就盛了。
桂花的香,隐匿无形,走到那里,跟到那里,这香味,让人想起蜜豆桂花糕和桂花莲藕。桂花季并不长,它们像畏冷的孩子,一阵寒雨,花落无数。用竹匾将桂花网络起来,蜂蜜浸之,可制香甜的桂花糖。
金风抽丰一阵紧似一阵。都说“愁”字内心藏了个“秋”。阳光无力,雨、雨、雨,在秋日下个不绝,泥地里更是湿漉漉一团。秋愁催人老。苏东坡写:“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朝来庭下,光阴如箭,似无言,故意伤侬。”
清早起来,将厚厚的被子往身上裹了裹,以为温暖许多,我们的意志被秋一点点蚕食,在这即将转凉的平常一天,我们摇身一变,变成枝头一片风雨飘摇的树叶,只盼着天再凉一点,再凉一点,来一场凛冽而锋利的北风,让满树叶片像雪花一样扑簌簌落下,凋零,飞舞,然后在地皮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静静等待下一个春季到临。
隔壁阿婆一大早站在门口洗衣。洗衣锤一下两下打在衣物的纤维上。“阿婆,这么冷的天,用冷水洗衣不冷吗?”“不冷啊,用的是井水,比手还暖呢!”洗完衣服,阿婆又开始繁忙着喂食鸡鸭,摒挡柴垛。
秋愁,并未打搅到阿婆,它能腐蚀的仅是我们这些一大早赖在床上且并未真正“生在此山中”的外来客。
我的秋日,不是名花,不是琼浆,不是硕果,不是丰收,是千山红叶飞,是窗前一盏灯,是被里一卷书,我倒爱如许的愁滋味,清清凉淡漠淡的,满是文学味儿。

这个冬天特殊漫长,没完没了的。长时间地手指酷寒。要在这个恼人的冬天追念几处最美场景,真是挺难。
雪后的墟落肯定是极美的。但是比年来的雪总是吝啬巴巴,飘个两三片,扫除地就化了。什么千山暮洁白屋贫,只能靠想象。沿江驱车,过两县接壤的旧关隘,倒是有一片芦苇美如雪。那里的芦苇两人高,没风的日子,狄狄芦花如絮,白雪一样白,白雪一样雪。
江上游来几只玄色小野鸭,发出一声两声啼声,清冽冽地回荡在后山绵延升沉的山谷里。
江边有一座石屋,屋子中心放一张积满尘土的木椅和一些废旧的农作工具。上一次造访这间石屋是两年前,初夏的江滨,草长莺飞,杂花生树,芦苇还逝烟油油。
除却这片野芦苇,整个冬日还能让人怀想的要数夏积年里的烟火。
由于雾霾,城里早就禁了烟花爆竹。没了烟火,城里人过新年还能去KTV,去寺庙抢零点的头香,大概拉上行李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新年观光。如今想要感受儿时的烟火新年,只能回乡间咯。
除了例常的冲天炮、千响炮,各人还买了各式礼花,一粒火星拖着尾巴急速冲上天空,“砰”的一声,打开如彗星、如鲜花般的灿灿星火。礼花的声音大抵分为三类——吱吱吱吱吱、吱啦啦啦啦、吱啦吱啦吱啦,一下一下,像这个墟落的心跳,把大地和山脊都照亮,让黑夜中的统统暗中都无处可遁,让一年中最谨慎的一顿晚餐有了个谨慎的开场。
“妈妈,你看,山那里有烟花!”女儿指着河水那里的山谷。
是啊,有烟火,要不是这烟火,谁能发现,仅一山之隔,还住着人家?
我们在乡间有一所房子
我们在乡间有一所房子,间隔前次短停息顿,又是泰半年已往。
新修的公路已见雏形,再也不消走山路十八弯的山间小路。到达村口,原先的小卖部拆了,贴着土气瓷砖的农夫别墅又新添许多,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芒草、狗尾巴草另有南瓜的藤蔓死死封住了厨房大门,门前雾色中长满毛茸茸松树的山丘像是又长高了些。
当我们车子夜间赶到时,就像一群动物偷偷潜入乡间的黑夜,隔壁家的几条狗一阵狂吠,冲破了夜晚的寂静。
得知我们返来,舅妈已提前扫除好房子,掸了蜘蛛网,晒了被子,开窗透了气。一抵家,我们就将三楼上下开得灯火通明。这是一幢铺着赭赤色瓷砖的农夫房,共有九间屋子、六个洗手间,另有一个空中露台,听起来相称英气。
每次回故乡,我都看成一次乡间观光。平常所理想的世外桃源和阔别尘嚣,无非云云。固然,时间久了,我也会缅怀城里的影戏院和阛阓,缅怀甜品店及面包房,缅怀便捷的交通和风雅的书店,但在这里,早起早睡,放慢步调,听虫鸣鸟叫,看日出日落,可以找到另一种生存方式,一种闲淡的、安宁的、像一株野黄花菜般自然舒展的生存方式。
比方,我可以好几天穿同一套衣服而不觉尴尬;可以好几个小时坐在门口晒太阳,而不怪罪韶光浪费;固然我的办法范围不外方圆一公里,但天天都有新的发现,好比稻田里来了一位新访客——白鹭;猫闻到鱼的味道,偷偷埋伏在旧木箱后;生动的孩子在草丛里照相,衣襟带风,卷了一身的苍耳……
散步在村中,高高低低的屋舍犬牙交错,不外这些新式农夫别墅千篇同等,并没什么美感,尤其每栋构筑的屋顶还顶着一个葫芦状的“埃菲尔”尖塔,不知是用于避雷照旧装饰,奇异地盛行于这片农村大地。
相比之下,我更爱上个世纪父辈小时间居住过的老房子。黄泥堆砌的墙面,刷上白色石灰,玄色的瓦背,翘角的飞檐,木头栅栏,两扇紧闭的木门透出古老的纹路,木门上两个狮形铜环,会发出铮铮铮响亮的响声,这些画面能把我们带进吴冠中的画里。
老屋也有两层。木楼梯,一踩上去,就咯吱咯吱地响,风雨飘摇。老屋后墙已塌圮,瓦片落下来,掉在屋内的木地板上。阳光从瓦背毛病照射进来,像一道光束,灰尘粒子在光束里跳跃,搭在地板上就画成了一个圆圈。
屋前是一畦畦菜地,有白萝卜、明白菜、小白菜,屋旁屋后是竿竿竹子,另有一株粗壮的杨梅树,杨梅树炎天会结紫赤色的杨梅,冰箱里冰镇了一些,真是冰酸冰酸。杨梅,杨梅,让人想到五月份的蚊子和白衬衫。
痛惜的是,我所钟情的这些老屋并没有经住光阴的磨练,倒的倒,塌的塌,剩下的屈指可数,真该发起村委会将剩下的这几栋独苗到场“遗产”掩护行列。
回家洗濯了灶台,堆好柴火,把瓜子、花生、开心果和芝麻糕在漆盒里分好。明显只是小住,我却充满等待,像在接待一次恒久观光。
摘扁豆花的老人们
乡间确实养人。山丰水美,氛围奇怪,作息规律,清静淡泊,村中出了不少长命老人。
清早抱着女儿在门口晒太阳,劈面就来了一位老人,本年刚满九十岁,扎一根细细的麻花辫,从出生那天就不停住山里,耳不聋,眼不花,身子骨健朗,言论清楚,白发也不多。
她找我谈天,敦促我生二胎,还猜测我第二个孩子肯定是男孩。她讲起自己的孙子,一个在城里开店做交易,另一个做医生,都离开了山里,孙子的孩子也上了小学。问及她的身材,老太太答寻常没大病,最多是感冒,用枇杷叶、冬瓜根、鸡爪草根煎成酒赤色的汤水,喝了就好,自己会做饭,生存完全自理。
我们家隔壁也住着一位老阿婆,常常穿一件民国风味的蓝布短褂,领口有盘扣,复古风格,由于洗过多次,颜色已很淡。阿婆门口的菜地种了一大簇赤色波斯菊,另有尤物蕉、太阳花和一株蔷薇。老阿婆本年八十三岁,天天来往返回从我家大门前颠末,一会儿提着刚洗好的衣服,一会儿拎着花洒浇水,一会儿扛着拖把走过,一会儿拿着扫帚收扁豆花。从早到晚,从未见她空闲。舅妈说,阿婆还能挑得起两大担柴火。
乡间老人一不跳广场舞,二不刻意锻炼,他们只是忙不绝地干农活儿。
当余晖像千岛酱一样涂抹在狗尾巴草上,江上传来汽船归航的汽笛声时,这些蓝衫阿婆才挎着满满一篮白色的扁豆花回家。扁豆花可用作中药,花朵晒干卖二十元一斤,她们头戴草帽,像蜜蜂一样出没在清早和薄暮的花丛。
墟落演奏会
山上有许多鸟叫:布谷布谷、啁啾啁啾、嘤呖嘤呖、叽叽喳喳。
小爷爷坐在门口吹唢呐,唢呐声高亢利落,清溜溜。蛙叫,鸭叫,狗叫,连草丛中一只蚱蜢从一株草跳到另一株草上的窸窣声也充满节奏感。
乐声和自然的声音意会相恰。仰面看,天上一朵白云撞上了火线一座山。蓬蘽花在摇,山腰上唯逐一株桃花树,落了三生三世桃花雨。
我对唢呐的全部认知,泉源于一部叫《百鸟朝凤》的影戏。在我眼中,吹唢呐同越剧、京剧、黄梅戏差不多,越来越小众,变成只有爷爷奶奶辈们爱听爱看的东西,在城里,想要听到现场版的唢呐演奏,险些不大概。
令人担心的是,这些劈头于乡土的乐器,终极是否也会履历达尔文“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进化论,渐渐没了声气。
我和小爷爷聊了起来:“有一部影戏叫《百鸟朝凤》,讲的是陕北唢呐人的故事,从前唢呐人好坏常受人恭敬的,想学唢呐还得正儿八经叩头拜师学艺,唢呐吹得好的,在外是要上座的。痛惜啊,如今吹唢呐的人越来越少了……”
“要上坐?我们这儿没这个风俗。”小爷爷笑了笑,继承吹起来,在春日的下战书四点,紫云英一片紫,油菜花一片黄,荠菜花一片白。
乡间的音乐声,如百鸟出谷,一阵热闹,一阵空寂。
我从未云云听过一场乐器演奏,也从未云云被这些朴素的音符感动。大概由于乡间的寂寥和日子的单调,如许的乐声着实太过有数,我们本来筹划去山上摘野花的,途经小爷爷家,这唢呐之声就牢牢捉住了我们的耳朵,抓得耳郭一圈红。
小爷爷的唢呐摆在正屋堂前。堂前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黄山迎客松,迎客松下方的桌上铺着一块布,除了唢呐,还“陈列”着一把二胡和一支横箫。
桌上的二胡产自苏州,二胡上刻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有一年去上海,出地铁站,黄陂南路,地铁口坐着一个老人,用二胡在拉《世上只有妈妈好》,面前摆一个铁皮罐,孤零零几枚硬币。转出出口就望见上海的大洋百货和大面大面的广告牌,二胡的咿呀呜咽之音,让人难过。
不外,小爷爷拉的二胡,随意许多,从他的姿势就可看出,他拉奏的乐调,短促、轻快、有力。
小爷爷这一拉奏,冲破了我对二胡的私见。
原来呀,二胡的两根弦,不但能拉出阿炳《二泉映月》的悲怆,也能拉出刘天华《空山鸟语》的空灵。
拉完二胡,在我们猛烈要求下,小爷爷又吹起了横箫。箫头镶黄玉,箫身光洁温润。横箫的声音显然生动许多。
老师说:“小时间我和小爷爷学过一段时间的箫,简单的也会吹上两首。小爷爷退休后创建了墟落乐队,逢年过节就构造乐队到寺庙为各人演奏。敲锣的、打鼓的、吹唢呐的、吹号的、拉二胡的,嘭嘭锵锵,好不热闹。不但在自己村上演,偶然还去别的村上出演。”
二胡低哑暗沉,横箫响亮婉转,唢呐高亢嘹亮,差别音色,在这个下战书,恣意显现。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小爷爷家,一人搬一张板凳,屏息凝思,正襟危坐,像看一场维也纳交响乐演奏般聚精会神。小爷爷每演奏完一首,我们就哗啦啦齐声鼓掌,鼓得特殊响亮。
“好听!好听!”
这场只有一个演奏者、三个听众的小型演奏会,各人亘古未有地开心。
听惯了管风琴、钢琴、萨克斯、大提琴、小提琴的弦音,如今来听二胡、唢呐、横箫,已往我以为它们乡土味重,亮声有余,回味不敷,可本日,它们听起来完全不是那样。自然的、即兴直白的、不成章法的乐声,才是民间的乐声,就如唢呐一响,百鸟从林间草灌齐飞一样寻常,有一种突破云霄的惊觉之美。
艺术给人的美感是种非常直观的打击。吴冠中在《我负丹青》里写他每次在庄稼地里作了画,回到房东家,孩子们就围拢过来看,大娘、大伯们都来观赏、评议。当他画乐成了,老乡们一见画,便叫起来:“真美啊!”
最朴素的音乐也是云云,它带给你高兴,带给你共鸣,带给你感动,“真美啊”“真好听啊”,这些直抒胸臆的简白感叹,足以表达听者的惊叹!
艺术的美学不分男女长幼。
美学的养分根植于听者心中。
风趣的人生就是要有自己的爱好,再来一点艺术修养。这一点爱好,是阳光雨露。小爷爷跷着二郎腿,靠着门脊,安定地吹奏唢呐,就像庄稼汉望着刚垦过的水田,悠然地抽起一支烟。
我们笑称小爷爷是村里的文艺青年。
“不,是老青年!”他笑。
这一生,也愿能文艺终老。多风趣!
洗衣
我做的家务不多。全部家务中,独爱洗衣。固然有洗衣机可以代庖,但夏日衣物浮滑,洗来也不太费力,就对峙手洗。手洗的衣物能穿得更恒久。
我提着一小篮子衣物到河滨,就像孩子们提着水桶到河滨捉小虾翻螃蟹一样,心情竟然是愉悦的。
鞋子踩在近岸的石滩上,搅动河滩下一阵浊泥,随着山谷活水的活动,水面又快速规复纯净。
水面漫过脚踝,面前一块巨石,恰好可以当洗衣台。巨石已往五米开外,有一个深水潭,不知水有多深,我从来不敢涉足,只是以为深极了,浓极了,静极了,绿极了,犹如古老的一块玉,竟忘了它也是可掬的水。
溪水从山上而来,最高处有一座水库,越往鄙俚,水面越宽,沿着溪水逆流而行,山里的水就像少女的眼神,是活动的、高兴的,那“哗——哗——哗”的水声,一起不绝于耳。
时而狂野,时而娴静,时而急迫,时而欢声笑语,时而万籁俱寂。
对这声音似乎听不厌,我把它录了生存在手机里。就如许“哗——哗——哗”地,飞珠溅玉。
溪水两岸是青青的芦苇和茅草。成片的柏树林,层叠的油麻藤,丛生的连翘花,都是繁茂的、发达的。深浅不一的绿,让人应接不暇。
午后近薄暮的溪面,石拱桥挡住了夕阳,有着好坏斑马条纹的石斑鱼游弋在水纹中,公路上传来一两声锋利的汽车鸣笛,但更多的是鸟鸣,叽叽喳喳地盖过偶过的嘈杂。
我将T恤平铺在水面上,又将它抓起,在水中往返动摇,就像摆荡着一面旗帜。大概是如许的水声、如许的天光云影、吹来发间的风、无人打搅的桥洞,让人不由得遐想……
想起高中末了一年,申请了住校。繁重学业之外,最令我放松的大概就是洗衣时候,搓搓弄弄,再用净水冲干,我仰着脖子将衣物一件件撑上晾衣竿。
天天天天,都有大片大片鸟群呼啦啦地从楼道前的天空飞过,统共有多少只鸟呢?没有人数过。就像我们一生要洗多少条内裤、洗多少件亵服一样,没人会数,即便要数也数不清。
手上留着洗衣粉淡淡的清香,楼道里的人不多,我从四楼的女生宿舍翻墙到男生宿舍。当时的男女宿舍都在同一楼,中心砌一堵墙分开,隔离墙外侧装了放射形的箭状铁网。我一只脚踩在女生宿舍的楼道雕栏上,另一只脚警惕地探向男生宿舍那里的雕栏,铁网正中的那根箭正巧指向我的胸口,而死后下方则是下过雨后湿润发黑的地面。
摔下去肯定会死。
喜好一个人就想见他,洗再多的衣服都无法排解那种热情。我敲他的门,吓了他,换来一个温热的拥抱,我心满意足。
我们为安在一起?大概是在学校食堂的某顿晚餐,我探求一只小汤勺,正巧他递了过来;大概是某个起风的薄暮,他为我披上了一件大衣,于是我们在一起了。
他写得一手好字。真是漂亮。
多年后的本日想,除了那手字,还记得他的什么?嗯,阳光、清秀、斯文,另有总是令人惬意的言论。
时间变得温柔,影象过滤筛选,留下的都是好的。
分手多年后,在一支他送我的笔中发现一张小字条,是我熟悉而爱慕的字迹:“如果有来世,请你万万不要改名,好让我找到你。”
多么埋伏的一张字条,这么多年已往,依然鬼使神差让我发现,是偶尔照旧注定?
只是,物是人非,不消比及来世,我们就已改变了想法。
终极我们会和谁在一起?谁又能分享到我们最多的爱?是偶尔照旧注定?无人能通晓已往,无人能预知未来。
我将手中的一件棉T恤用力拧干,那些跌落在爱情中的伤感和失去,那些古迹上的繁忙和不甘,那些生存中的琐事宁静凡,真是让人苦恼。
可这些苦恼,如果上升到哲学、上升到天文学的角度,又似乎不敷一提。大概这就是人生吧,又眇小又巨大,令人又当仁不让又不忍回顾。
生存变得平庸,从一个热情充沛的少女转为一个安然享受在溪中洗衣的妇女,冰冷的溪水浸着双脚,碧油油的菖蒲生在河滨。生存就像流水,温柔地将顽劣的石头打磨成一块块鹅卵石,可谁又能说,从劣石到鹅卵石,不是一次丑小鸭到天鹅的蜕变?
本日风好,得当仰面看蜻蜓。
泡在茶水里的日子
小时偷喝奶奶的茶,苦呀,清苦清苦的,从喉间热热地一起苦到胃里。
真当是烦闷,一大壶水,从早上喝到晚上,茶色越冲越淡,淡成一种并不悦目的琥珀黄,像是衣服上一块洗不干净的渍,可照旧喝得清风明月。
如果说,酒里有酒精,能让人上瘾,那么茶水里有什么也让人上了瘾?今后以后,白水成路人,再也无法下咽。
这么苦的水,没想到如今的我,也上瘾了。一位资深茶友,快递了十几款天下各地的茶叶给我尝,竹叶青、台湾包种、滇红、沱茶、蒙顶甘露、宜兴绿茶、冻顶乌龙、铁观音,每一种都被包装在透明的封口食品袋里。这些深绿、深褐乃至是玄色的植物,听说连茶山上的鸟儿、虫儿、兽儿都嫌它们苦,到了我们这儿,被热水那么一泡,携着植物的香气,一下子就扑了满鼻。
品茗真是奇怪的事儿,总是越喝越醇,越发沉醉,到末了就像喝了酒醉了。就说这红茶吧,从前很少喝,刚开始以为苦味重,样子不敷碧透,渐而以为口感还不错,再久一些,以为这个味儿还挺踏实的,到末了开始迷恋。这滇赤色的茶汤,盛在小巧的裂纹瓷杯里,有种复古而典雅的味道。人呢,也跟着凝重典雅起来。
有一年去成都,那里的茶室但是真正意义上的茶室,方桌长凳,一人一杯茶,小食一两样,可不像杭州的茶室,茶食多得做成了自助餐,品茗反倒成了其次。
成都人喜花茶,盛行着“喝口三花茶,摆哈老成都”,这“三花茶”指的是茉莉花茶。
这茉莉花茶是什么来头、什么味儿,让成都的男女老少整日泡在茶水里?带返来,给朋侪喝,各人都说“太香”,口胃不“清”,照旧龙井好。
小罐茉莉花茶购自成都锦里,刚开始确实不能风俗茉莉花劈面而来“刺鼻”的清香,但这茶确实长得漂亮,名副实在,它另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飘雪”。
茉莉斑白色的微小花瓣,缀在绿茸茸的短针茶叶间,就像林间飘雪,丛中柳絮。绿茶叶似鹊嘴,形如杨柳,花似蜡梅,一朵两朵,浮于青绿茶汤上,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晴雯,敢爱敢恨,水蛇腰,削肩膀,风流机敏。
假设说滇红是齿豁头童的慎重,那么茉莉花茶则是春之杨的轻逸。
大概正是茉莉花的自然清纯和脱俗,才气和茶叶搭配出独一无二的口感和香味。小啜一口,香气哽在喉间。连那块长年累月垫在杯下的竹盘,被茶香花香浸过、染过又晒过,消了新竹浑身戾气,开水泡一泡,也会有香气丝丝飘出。
我们这儿,各人好绿茶,而绿茶中,全部风头又都给了龙井。
考究的,龙井茶要用活的虎跑水去泡,捏一撮龙井茶叶,放入透明的玻璃杯中,热水一冲,就可欣赏到碧绿的茶叶一根根竖起来,茸茸的,赏心悦目,袅袅婷婷。假设窗外有片片翠竹,窗内有渐渐丝竹,再来点渐渐清风,清清新新一盏香茗,无杂无喧,不但茶香怡人,清静致远,连腋下清汗都有仙气。
“龙井问茶”有十八棵老茶树,听说乾隆天子曾采摘过,后人奉之为“十八棵御茶”,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茶”,天子也不外云云!
陆羽说茶是南方佳木。在村里,也有茶园,要问美不美,自然比不外梅家坞、茅家埠。乡野路边的茶园,一小块一小块,在到临的暮色中,显出淡淡紫色,它们阔别尘嚣,喝着朝露的水,做着玉轮的梦,蓄养着雾气的英华。
采茶时节,能望见半山腰上的茶农戴着编织帽,穿着陈旧的朴蓝或朴灰色布衣,背着竹篓摘茶,嘴边哼起了《茶山情歌》:
茶山的阿妹俏容貌
啊吔…吔…吔…吔…俏容貌
十指尖尖采茶忙
啊吔…吔…吔…吔…采茶忙
引得蝴蝶翩翩飞呀
引得蜜蜂嗡嗡唱
啊哎…哎…哎…哎…吔…吔…
引来了对面坡上的砍柴郎呀砍柴郎……
俏阿哥俏阿妹都“啊吔…吔…吔…吔…”地双双飞出茶山,山上只剩老阿公阿媪。
谷雨当天,阿姨也上山去采茶,采一小篮,碧绿碧绿的,拿返来放在灶上的锅里烘干,吸去水分,一篮茶叶只剩一手心多,放进塑料袋里生存,随手打个结封口。刚烘好的茶叶另有淡淡的绿,蜷缩着,看似脆,实则有韧性,每次想要喝,就解开结,捏一小撮。
“这茶叫什么名字?”我问。
“茶叶另有什么名字,我们就叫绿茶!”阿姨答。
大概由于身处杭州的缘故吧,说到茶,总喜好和龙井比力一番。龙井的名气太大,任何绿茶相比之,都会显得如小家碧玉。碧螺春还算个王谢闺秀,但阿姨家生长在青山碧水间的茶,没有任何煊赫配景,乃至连个好听的名字也没有,只简单地统称绿茶,真是个土生土长的乡间姑娘。
龙井的香,是大方直接的香,阿姨家绿茶的香,是山间幽兰、自然清泉的香;城里姑娘有城里姑娘的优雅秀丽,乡间女孩有乡间女孩的直爽凶恶。
啜一口乡间绿茶,茶汤青绿,入口较龙井微苦微厚,但后劲醇隽,如第二眼玉人,越看越美,越品越有味。
从前乡间没有一次性茶杯时,家家户户都用白色瓷杯,带耳有盖。用鲁迅的话说:“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于是用盖碗,果然,泡了之后,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确是好茶叶。”
盖子打开,斜翻着置在桌上,放茶叶,热水壶里倒出热水,杯盖上的尖顶使盖沿与桌面呈25度角,小小幅地往返做盘旋活动,直至彻底停下来。这时的茶水照旧很烫,各人边谈天际盯着轻飘飘升上来的水汽。等不住的,已经捧起白瓷杯,凑在杯相沿嘴呼哈呼哈吹,漂在水面上的茶叶,可怜兮兮地被吹得全部挤在对面,人赶紧呷一口,照旧烫了嘴,放下白瓷杯,继承谈天,眼睛照旧直直盯着茶水。
门外知了嘶啦嘶啦叫,汗涔涔的炎天,来这么一杯热茶,似乎特殊解渴。
你说这茶神不神?清汗一出,便觉宇宙之苍穹,山可以饮,水可以饮,风可以饮,万物皆可饮……
晚餐是一天中最谨慎的时候
墟落生存,天天都在繁忙着“吃”。摒挡完早餐,繁忙中餐,忙完中餐,紧接着准备晚餐。四边的邻人早已送来一些新摘的瓜果蔬菜。水桶里浸着丝瓜,番薯杆刚撕去了皮,池塘里摸来一盆螺蛳,隔壁大伯抓来了蛇和山蛙。
螺蛳在锅里稀里哗啦翻炒,米饭腾腾冒烟,火灶里的火噼啪响,树皮和松香散发出乡野气味。
炊烟袅袅,这但是最人间的味道啊。凡尘俗世,竟然云云令人眷恋。
大人们在灶间忙活儿,我和女儿提了水桶和葫芦勺,在门口菜地浇水。到了薄暮,风从四周八方来,辣椒、花生、葡萄、石榴、金橘、柚子,另有万年轻,一瓢瓢的水自然不外瘾,于是我们拖来长水管,大到咚咚响的冬瓜,小到一株两株的香葱和狗尾巴草,哗啦啦,洗浴了一场山谷溪水的清凉。
这水有多凉,凉到冲在脚上让人不由得直跳脚。
浇完水开始吃晚餐。土灶台里的猪肚下战书就开始焖炖了。丝瓜汤、爆炒螺蛳、番薯杆肉丝、辣炒山蛙、白切猪肚、酸菜鱼、老湍堞、肉丸、小鱼干、红枣馒头。一张四方八仙桌,挤下九个人,四条狗围在桌脚,孩子们只能端着碗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
餐上最热烈的话题无非食品和烹调,人们非常热衷品评他们食品的奇怪和鲜味。比方青豆是田里现摘现剥的,鱼是江里钓的,螺蛳是坝边摸的,鸡是真正的土鸡,更别提山上的野味了。这些东西你们城里可没有,有钱也买不到,这让他们充满自大。主人负责热情地给客人添酒:“自家酿的白酒,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你尝,你尝,这菜油也是自己榨的呢!”脸上漾开了一朵花。
而我,岑寂地就着面前一个卤鸭头,下了两大碗黄酒。
乡村里总是极热闹又极寂静。刚才还觥筹交错的,发言的笑声从一楼传到四楼,酒菜一散,乡村又立马规复了清静。
吃饱饭足的薄暮,在屋外的竹椅上一靠,天上一架飞机,闪亮成一颗星,渐渐划过天际。穿堂风吹来,四下里一片此起彼伏的虫鸣,这些橘林、稻田、西瓜地,藏了多少只虫子啊,才气奏出如许一曲故乡乐章。
原来想着乡间日子久了是否会单调,但是夜幕一到临,夜风一吹起,星星一上场,虫鸣一奏起,便以为,山居生存,真好,真好。
就是不由得想唱歌
来了一位朋侪到乡间做客,我们坐在星空下吃土鸡煲,灯色昏黄,小虫子在头上飞,一只蚊子落在装啤酒的杯子里,朋侪满是痛惜地用筷子将它粘出来,自恋地说:“瞧,又一殉情者,玉人总是沉鱼又落蚊子。”
微醉着的夜色,她侃侃而谈:“周末就该在墟落度过,这不是城里人的矫情,你看,你看,同样的时间,在这里过得多慢,那些忙得不可开交的日子,怎大概出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墨客?”
吃完晚饭,带她走在乡间大道上。夜晚出来行走必须打手电,乡村里没有KTV,她忽然想唱歌,于是就用手电当麦克风,星空是舞台,田鸡来和音,庄稼和蔬菜都是观众,春天舍不得走呀,秋日急着要赶过来,就为听我们唱《虫儿飞》:“虫儿飞,你在缅怀谁……”
杜牧的杏花村、陶渊明的桃花源、牛郎织女的夜凉如水,这姑娘说她都看法过,就是没看过丫头轻罗小扇扑的流萤,于是,她追着天空这一点两点的精灵满地跑,捉一只放食指上,夜色中闪闪亮,像一枚发光的绿松石。是谁得意得像个公主,在放肆大笑?
啊呀呀,肯定是你醉了。我们喝着小酒,唱着歌。天上怎下凡了一个李白,一夜飞度镜湖月呀!既有李白来助兴,我们唱得越发欢了,对酒当歌,人生多少,作起诗来也是疏狂有致、千古气秀,哈哈哈,一笑就笑到了天亮。
良宵
嗑瓜子
夜晚本是最闲适的韶光,家家户户却又最怕闲,于是走家串户嗑瓜子。想要吃其他零食,可真不多,但是,瓜子,谁家没有?不但有,至少有三种。玄色的是西瓜子,白色的是南瓜子,尖头肚大的是葵花籽,有些家还藏了些灰色的吊瓜子。虽是乡间,瓜子的口胃也不少,五香的、奶油的、原味的、抹茶的。打牌时嗑,品茗时嗑,数星星时也嗑。牙齿上下一阖,舌尖一掂一勾,肉色的瓜子仁顺势入口,连瓜子壳上那点五香味也不放过,随着唾液翻飞,一粒一粒,进收支出,像南方人嚼槟榔,越嗑越停不下来。地上的瓜子壳堆了一摊,踩着像躲在谷仓的老鼠,咯吱咯吱响。
我抓一把瓜子在面前,将瓜子仁一粒一粒剥出,小山似的堆一摞,攒得富足多了,收入掌心,满满一口噼里啪啦大嚼,颇有豪放之感。
真是小孩子的行径!直到如今仍然乐在此中。
在这过程中,谁若和我抢,我便横眉竖眼跟谁急。可通常我又抢不外那些毛孩,末了变成一位耐烦的好阿姨,妥帖地服务着一圈虎视眈眈等着抢食瓜子仁的孩子。
人去了,散吧散吧,墙边拾起一把扫帚,大笔两三下,一阵灰,门前空隙又落了一片干净。
背古诗
女儿坐在我腿上,已往还能颠着腿像跷跷板般将她抬起、落下,这时只能撑起她的俩胳肢窝,将她拉到我的大腿上。数了一圈星星后,又等了几架飞机。炎天呀,荷花都开了,我们来背一首诗吧。
偶然是王安石的《春夜》,偶然是杜牧的《山行》,偶然是杨万里的《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念一两遍,第三遍时留着每句的末了一个字给她接,第四遍每句留两个字,第五遍留三字,她记得生疏,边记边给予提示。不需多久,一首诗便背了下来。
念诗便如唱歌,无须多解说。我们在夜晚轻轻摇晃着身材,我轻嗅她的发香,她忽然高声喊了起来:“妈妈,快看,飞机!”
花露珠
栀子花开过,这个夏夜最好闻的就是花露珠了。一个穿碎花灯笼裤的中年妇女摇着扇子在门前站了会儿,她一会儿扇扇胳膊,一会儿用扇子轻拍着腿,她走后,一团花露珠的香味停顿在桂花树下。
这种香味真让人奋发,它在一瞬之间,唤醒了影象。白棉裙。塑料凉鞋。白糖冰棍。一渍粘在手臂上的蚊子血。一个爱理想的姑娘。
每年炎天柜子里都少不了一瓶花露珠。皮肤上并没被蚊子叮咬,只是多了一个小红点,也不由得擦上一些,如许远远不敷,于是故意打翻它,绿色的玻璃瓶在柜子里滚动,流出几滴淡绿色的液体,在柜面上留下一小片液渍,真是香啊,可以保存好几天。睡前,用手指沾一点花露珠,往手腕的动脉处抹抹,耳后根抹抹,比香水更显姿色。
真是香。
正如没有飘雪的冬天是不完备的冬天,没有花露珠的炎天是不完备的炎天。
马尔克斯
连续多日在读马尔克斯:《爱情和其他妖怪》《世上最美的溺水者》《苦妓追念录》《番石榴飘香》《百年孤独》。喜好马尔克斯的比喻,天马行空,随手拈来,幽默风趣,可比村上春树什么“易拉罐的拉环像尤物鱼的鳞片”高明许多。
孤独且沉默沉静不语的巨翅老人,海上飘来让人无穷爱慕的美夫君的遗体,被外祖母欺压做妓女的女孩,被一阵飓风卷走的马孔多……他的故事带给人意想不到的奇怪,连清静的夜晚都充满了魔幻色彩。
全部故事中,我最爱统统与爱情有关的故事。全部与爱情有关的故事,最迷人的不是爱的甜蜜,而是受情爱折磨到想要杀人的焦灼,是为“妖怪”。
马尔克斯说:“推动天下进步的不可降服的气力不是那些幸福的爱情,而是那些让人痛楚的爱恋。”
一段刻骨诚挚的爱,肯定少不了痛楚的恋。这种痛楚感情,才是一本书、一个人,最悦目、最令民气旌荡漾、最欲罢不能的一段吧。
写日志
夜里盘着腿坐在被窝里写日志,字迹潦草,由于思绪太快,更加有种逃匿的快感。日志也不外偶然写,偶然不写,就如一对异地恋人,不见亦可,但恒久不见,相思积郁太多,就会膨胀,想要牢牢胶葛住对方不放。
偶然在想为何要保持纪录的风俗,是珍重那些笔墨照旧把生存看成一场历练。是畏惧遗憾,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刹时?只是记着了怎样,不记得又怎样?无非寻常琐事絮絮叨叨,反反复复订定一些总是实现不了的筹划。
我把成绩感留到老去。某个午后,窝着阳光,一本一本回味。看哪,那些依然温热的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那些小鹿乱闯的暗恋往事,那颗被人一把搂进怀里神魂颠倒的心,那些停顿在唇上的鼻尖的汗珠,看哪,心旌荡漾、自溺深重,原来已往的每个日子都过得那么牛。
某种意义上,日志更像一碗熬给自己的鸡汤,大概一个可供宣泄的出口:痛楚和欢乐,理智与情绪,自卑与私见。一到夜晚,自说自话,两个差别的我,无数个差别的我,在相互对峙,相互安慰,衣冠楚楚地自我鼓励,迷恋一些自伤的感情,或不绝地为自己创造美梦。
无论怎样,实际的我和不实际的我,都是值得自己喜好的我。
二三事
狩猎
我只是好奇,用手拉了拉尿素袋的边沿,手指上的腥味一个星期难去。乔木大伯拿动手电往袋子里照,袋底盘着三条蝮蛇,纹丝不动。每条蝮蛇可卖上百元,乔木大伯自己留了条,取出蛇胆给我,说:“让囡囡吞了吃,眼睛亮,不长痱。”
乔木大伯年轻时在外创业,开办了木门厂,是村里第一个开上私人小车的人。少年住深山,跟随父亲,懂草药,识野物,会狩猎。由于眷恋大山,重又返来。他撑着一把雨伞,臂上挂着“安全巡逻”的袖章。村里的老妈子笑他:“大太阳打伞,臭美!”
乔木大伯狩猎多在夜晚,骑着摩托,穿着筒靴,头戴探照灯,电瓶系在腰间。“有一次,”他说,“半夜进山找野货,迷路了,越走越远,像钻入一个梦里,附近千篇同等的树木一圈圈围拢过来,怎么也走不出。这是一生中最伤害的一次。我想,这次走不出,怕是再也走不出了。合法绝望之时,想起我爸曾对我说,山林迷路,要找根树桩撒泡尿。你说奇不奇?热尿一撒,路就出来了。更奇的是,走出迷路没多久,竟听到一女声在喊救命。我一慌,只敢小警惕心凑前看,原来是一老妈子上山采草药被野猪夹夹住了脚,困了泰半天。在我们村,野猪啊,麂啊,早就禁绝打了,不知哪个竟还放了野猪夹,气不气人?老妈子对我千恩万谢,没想到我还救了人,内心一高兴,迷路的惶恐也就忘了。”
“你畏惧一个人进山吗?”我问。
“不怕。从小就在山里长大,我和大山是一体的。”乔木大伯说着,笑了,撑着他的雨伞,走在被夏日骄阳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
上梁
在乡间,造一幢墟落别墅是一家最告急的事,有了房子,授室生子便有了底气,老师新家建成,便约请我到场他们家的 “上梁”仪式。
上梁指的是安装屋顶最高一根中梁的过程。仪式选在破晓两点。天下着雨,亲戚朋侪各自从被窝中爬起,零星的手电光游荡在泥泞的碎石路上,从四周八方飘忽而来。
我第一次到场乡间的上梁仪式,倒是充满好奇。先从旧宅出发,每人手拿一件用红纸包起的器物,逶迤一条长龙,闲步走往新居。老师一手拿财神一手提电脑;我手捧两个花瓶,瓶里插着赤色塑料花;大伯、小舅、大姨、大妈,有的负责拿铲子、勺子、菜刀,有的负责拿万年轻、大杆秤、木算盘,有的负责给财神爷端供品:稻谷两担、大公鸡整只、米饭数碗、黄酒、肥肠、烛台等,东西倒是琳琅满目。
到新楼后,把全部供品陈列好,两点十八分,鸣鞭炮,夜里的寒气有些逼人,但每个人看起来都春风得意,一丝困乏也无。
仪式竣事,各人也不急着走,坐在八仙桌旁品茗。年老在厨房里煮面条,灶肚里柴火烧得噼啪响,面条在热水中一烫一捞,用猪油煸炒青菜,不一会儿二十多碗青菜挂面端上了八仙桌。
此时已是近破晓三点。不晓得他们是眷恋主人家的热茶照旧眷恋破晓三点的夜晚,喝了茶,吃了面,照旧没人走。一年能有几个夜晚像如许,精神奋发地聚在一块儿?即便是过年,也过不了破晓一点就该睡。雨丝清凉的乡野,新居的大门敞开着,只有我们一家,灯火通明地笼着一群不愿回家的大人老人和满桌繁芜的一次性塑料杯。
喝采
我坐在铺着红缎被的新床上,就像坐在一座开满红苜蓿的海中小岛,岛的附近都是人,床底下还钻着两个皮孩子,衣柜里也躲进两个。
他们笑意融融地望着我,孩子们盯着我身前竹匾里花花绿绿的喜糖和被染成赤色的喜蛋,大人们呢,则用手指着竹匾里的红双喜香烟,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小叔唱了起来:
“一脚走进新娘房,新娘房中闹洋洋。”
众人喊:“好啊!”
“左边摆起油漆箱,右边摆起龙凤床,龙凤床上一对好鸳鸯。”
众人喊:“好啊!”
“好鸳鸯,好鸳鸯,生出一对状元郎!”
众人喊:“好啊!”
“红鸡蛋来一双!喜糖喜烟来一双!”
众人和:“来一双!”
在“好啊,好啊”的附和声中,各人笑着,闹着,脸上的红晕浮上来,像七八月地里刚收的红番薯。
老师抓起喜糖往人群抛,各人欢天喜地地争抢,仿佛捉住的并不是一块几毛钱的糖果,而是一年里的无穷荣幸。
他们多么喜好热闹,好似恒久清静的池塘,终于等来了一只长脚鹭鸶,踩出了湖面荡漾,小小池塘整颗心都荡漾起来,越荡越高,恨不得从池底飞出一条腾龙。
这让我想起秋日到场的稻田收割仪式,也是那天知道了“喝采”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喝采者曾令兵,是常山喝采歌谣传承人,他身穿麻布衫,手托酒壶,嘹亮的声音一起,便引来阵阵喝采。
民间的喝采歌谣,原来写得那么好:
天地开场日月同光本日黄道割禾收仓
稻谷两头尖天天在嘴边粒粒入肚皮顶过活神仙
每喝一句,我们便跟着呼“好啊!”。
我站在人群中,高兴鼓舞地,只为等着和大伙一起从肺腑中喊出那一个个“好!”。
这一个个“好!”喊得又愉快畅快又鼓动,像到场一场特殊的游戏,好似全部春种秋收的高兴,好似镰刀锯断稻茎的清香,好似鞋底踩在打稻机上的剧烈颤抖,好似稻谷结实外壳在皮肤上擦下的红印,都能通过这一声声“好啊”迸裂出来。
一个姑娘站在稻田中心,手捧稻秆,好似捧着一束玫瑰花。
原来,我们都喜好热闹啊。
小店
姨妈的小店在乡村正中心,门前有一棵大樟树,小店没有招牌,一个透明玻璃货柜、几箱饮料和饼干地上一摊,便是一爿店了。
我没从见过这么乱的市肆。柜台里的香烟歪歪扭扭地摆放,老虎钳、牙膏和火腿肠凑在一块儿。一个大爷来买麝香止痛贴膏,姨妈踮着脚跨过两箱未启封的礼花盒子,走到柜台后,用手伸进柜台的最下层,翻开一沓劳工手套,拿走几盒夏日没卖完的蚊虫香片,找到了麝香止痛贴膏,递给大爷,边找零边和站在一旁的大妈热火朝天地谈天。
小店门口摆有两辆喜羊羊摇摇车,柜台前的空隙摆放着蔬菜和鱼盆,靠墙边另有两台老虎机,小店里屋有三张桌麻,小店从来没闲过。
两个小男孩风火轮般跑进来,从货架上拿了两把塑料手枪、三小盒摔响炮,把十元纸币丢到钱盒里,又自己取了找零的钱。
他们拿着红绿两把手枪,相互射击。这种劣质玩具手枪也就一元一把。他们张大嘴巴,手枪里射出两股淡赤色液体,原来是糖水手枪啊,我大笑起来,小家伙们把手枪对准我,我佯装逃跑。
吃完“手枪”,他们又玩起摔响炮,白棉纸包裹着火石末,拧成一个蝌蚪状,往地上用力一甩,或用鞋底一踏,便发出“啪”的声响。他们像得意的大公鸡活动手中的响炮给我看,得意的容貌外形让我追念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照旧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个面庞圆圆的小男孩,从我面前走过,得意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口袋,他的口袋鼓鼓的,好似藏了无尽宝藏。猛然间,啪啪啪,他的口袋爆炸起来,像兜了一口袋的玉米粒,疯狂地想要变成爆米花,小男孩的手炸伤了,黑乎乎的,他的哭声像飞至顶端轰然迸发的烟火,把胆小的我不停欺压到门后。
恒久以来,我都为这事感到内疚与恐惊,要是我的眼光没有和他相遇,这个生疏小男孩也不会怕打自己的口袋,而他的口袋到底藏了多少响炮,能在谁人新年刚过的冬日,脆生生地将恐惊写进两个孩子的内心?
看电视
由于回家时日少,干脆断了家里网络和电视线路,打开电视,满屏雪花飘。想看电视怎么办?婆婆说:“出门左转,末了一排中心那家去看。”
出门左转,末了一排,红的、蓝的、米黄的、灰的,各色房子连在一起,共有六户人家。中心有户门开着,我信步走进,喊一声:“我看电视了。”里屋走出一老人,小婴孩在学步车里胡冲乱闯,学步车上的塑料摇铃唱着儿歌。
“看,看。”老妈妈招呼我坐下,泡上一杯茶。我一会儿逗逗小孩,一会儿剥着茶几上的花生,一会儿从这个娱乐频道调到另一个娱乐频道。屋外有蝉鸣,空荡荡的风到处游荡,孩子握在手中的勺子掉到了地上。娱乐频道中的天下与我所处的乡间从无交集。
看了一个多小时,我起家告别,老妈妈用暗昧不清的方言说:“下次再来。”
我和婆婆说:“他们家孩子快会走路了。”婆婆一愣:“他们家儿子不是出门投军了吗?”追问细节,婆婆笑道:“啊呀,你走错屋子了吧,怕是走到了隔壁家。可他们并不熟悉你呀。”
“固然不熟悉,但是很热情。”我说。
热情无须相识,我家大门常打开,大概只能在乡间云云吧。我握了握手内心剥了一半的花生壳,照旧温热的。
手作
乡居时日越久,越能领会人与植物的密不可分。物资获取的未便,更发挥了我们的手作技能。是的,岁岁年年,我们都在举行一场场与植物相干的手作。农夫砍来老松木温暖了炉灶,是手作;往湿软的泥土上撒下果蔬的种子,是手作;用自然的植物和宽匹棉布做草木染,是手作;将采来的未名野花插入青花瓷瓶,也是手作……
身边的朋侪一到暑假便倾慕,有墟落可去的孩子是幸福的孩子,城里的孩子进入假期便开启疯狂补习模式,一来无处好去,二来即便找同砚玩,大多也各自有的忙,只好送去培训班,徒当充电。
能有墟落可去的孩子,熟悉了地里的花生、玉米、芋头、红薯、土豆、苦瓜、紫苏和蒜苗,也熟悉了山脚边、蔬菜地乃至是古坟头上的彼岸花、蒲公英、沐浴花、毛茛、蓬虆、车轴草、土人参,另有桥头溪水边的杉树、栎树、柏树、香樟树、枇杷树。
这个假期带着孩子网络植物标本,酷热天气,一人一顶草帽,出门是山,摘下栎树和水杉的树叶,采来蕨草和波斯菊,放进有吸水纸的塑料夹袋。
回抵家,用粗厚的草纸将植物标本一层层铺叠起来,再压上几本书,放在透风处,也可置直射日光下,水分敏捷蒸发,可以防止过分变色或发霉。这些脆弱植物有着迷人色泽,我们盼望用压花的方式让它们容颜不老。
一周后举行压花书签制作。女儿警惕地将干燥的花材平铺在备好的书签上,小脑袋左歪右歪,筹划并实行着多种摆放图案,直至自己满意为止。末了用冷覆膜固定,串一根小麻绳,小小压花书签便完成。开学后,送给朋侪几个,心中甚是自喜。
不外就是一张书签,文具店里可以买到各式各样印刷风雅的书签,可手中的这一张,花色越来越暗,叶子也泛出褪色的黄,却被我保管得最好,大概是想起了女儿一本端庄手作的样子,大概是当时刚摘下的植物在袋中深深呼吸,袋壁上的水汽让我感受到了植物的生命。
我们生存在便捷的期间,我们又生存在繁忙的期间,我们将一日绝大部分时间用在工作和交际上,高效是我们追逐的目的,而与高效相对的闲缓,则被视为慵懒、虚度与疏弃。本来我们可以用两三个小时准备一餐晚饭,效果手机上点了个外卖草草了事;本来可以亲手莳植玫瑰和雏菊,终极照旧选择了鲜花店组配好的一期一会……更别提自制葡萄酒、甜酒酿、草莓酱、手工皂、浅易家具了。
工业化的进步,让术业有专攻,即便是一些各人会的简单技术,如今都交与呆板,交与专业人士,我们只须从货架上取下,并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确实解放了我们的时间,让人们有更多精神用于科研、贸易洽商、欣赏手机资讯,但同一张书签,购买的与手作的相比,总是缺些什么,我想,肯定是缺那种在制作过程中相互对视的情绪交换。
植物和人一样,哪怕一张压花书签,也是有感情的。
旧物
还没嫁给老师前,他第一次带我见家长,就是在这个乡村。那天天气寒冷,乡间房子大,不保暖,一整天我都围着一个炭火盆瑟缩发抖,炭火星子忽明忽暗,上面覆了一层燃尽的炭灰。
我把双手缩进袖管,整个人一动不动,和我一样冷的另有一只小脏猫,贴着我的裤管使劲摩挲,汲取着我原来就少得可怜的热量。
墟落的冷,第一次照面我就明白了,绝不包容的一个下马威。
第二次见家长,婆婆笑哈哈地递给我一件礼品。是一件厚丝绵袄,红底白点,圆形的领口在脖颈处收紧,略有些长,可以裹住泰半个屁股。
她记着我怕冷。
棉袄又轻又软,内里添补的不是棉花,不是云丝,而是蚕宝宝吐出来的蚕丝,以是才气有这种手感。衣服里层细密的针脚,看得出是婆婆亲手用她的缝纫机缝制的。
我满是感谢地收下,这是婆婆送我的第一份礼品。
上一次穿丝绵袄照旧小学,因嫌弃它的痴肥和土气,上了初中就再没穿过。无论多冷的冬天,我都保持着衣不外三的原则:一件保暖亵服、一件毛衣、一件羽绒服,足矣。再多,就不悦目了。
婆婆的丝绵袄,像包粽子一样包裹着我寒冷的身躯,但是,如许的大棉袄我怎样穿着去上班?无奈,只能让它不停压箱底。如今已是八年。每回换季,我都会把它拿出比画比画,然后又叠得齐划一整地放归去。想到婆婆当初脚踏缝纫机想着我穿了丝绵袄会有多欢乐,内心便一阵内疚,同时也有一股暖意,我非常喜好这种淳厚的善,是一种比穿着丝绵袄还要暖的暖意。
20世纪70、80年代,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是我们父母完婚的“三大件”。乡间完婚,虽要大略许多,但缝纫机依然是每个姑娘心心念念的空想,婆婆如愿以偿,在完婚几年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缝纫机。
簇新的缝纫机刚搬进家门,就好似缝纫机第一次从西洋来到中国,让人惊叹!
1875年王韬写邻人美国人家的缝纫机:“西国缝衣奇器,运针之妙,巧捷罕伦。上有铜盘一,衔双翅,针下置铁轮,以足蹴木板,轮自旋转,手持绢盈丈,细针密缕,霎时而长。”
婆婆的这台缝纫机,随着她的脚在踏板上波浪似的上下升沉,银白色的金属细针在彩色的布匹上上下跳跃,就像一头幼年的藏羚羊,飞奔在大地,不屈不挠。
在她部下,大到被套,小得手袋,旧衣翻新,不绝创造着艺术。
记得生女儿那天,小家伙猴急,提早一个月要出来,待产包什么的都没准备,我一人在家,束手无策,干脆哇哇大哭起来。老师赶忙提早放工,将我送至医院。一夜的宫缩,第二天一早便被推进产房。
其时婆婆和公公也快快当当赶来,我在产房待了足足五个小时,婆婆和公公在门口候了五个小时。他们从乡间过来,一起风尘仆仆,由于不识路,第一次从城西打了出租车来到城东,为此淹灭了人生最为昂贵的一笔盘费。他们提着两个白色尿素袋:一个袋子装着大公鸡,另一个袋子装着婆婆早就给宝宝做好的尿布片和各种婴儿小开襟。
公鸡高兴啼叫,从长长的甬道不停传到病房。
“大公鸡烧了味道肯定不错吧?”隔壁床的一个待产孕妇问。
“我给宝宝做了许多尿布,都在锅里高温煮过,又在太阳下晒好了。”婆婆说。
合法她准备将那些用旧布头裁剪出的尿布拿出时,朋侪们提来一袋袋纸尿裤。纸尿裤干净方便,吸水性好,用过了即可扬弃。
婆婆岑寂将尿布重新塞回尿素袋,之后,她再也没有拿出来,只是偶有感慨:“如今的妈妈可真幸福,我们当时间,夜里起来好反复换尿布,天天还要到河里洗,冬天的水冷啊,冻得手指全开裂。”
婆婆很会旧衣改造,脚踏板动员转轮转动的机器声,像秋收的割稻机,让人听了甚感充实。
不知她从那里弄来那么多碎布头,裁剪得巨细相称,浓淡相间的红白条纹,一块块拼缝在一起,绿叶中一朵大红牡丹,白底上一抹艾草绿,胭脂红中心拼了一块冷秋香,紧挨着蜜桃粉的,是一块绣着鸳鸯的湖水蓝……
每一块色彩都不一样,每一块图案都不一样,拼集在一起,成了一条缤纷壮丽的大被套,春风得意的,晒在阳台上,是墟落一抹时尚亮彩。
我的脚下是婆婆用旧洋装布料改缝的棉拖鞋,洗涤多次的旧布料使皮肤感到自然的密切感。统统使用恒久的衣物,因了年岁的供养,就易与身材产生情绪。这些在脚踏板中、在老花镜下诞生的手作,代价虽不昂贵,情绪却很朴素。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们更应爱惜旧物的精美。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有了年岁和情绪的衣物,物质就不但纯为物质,生存的质感,大概就源自这里。
我喜好如许的旧,一种压在箱底也难以割舍的旧。
我只想做冬日檐头的一只麻雀
“小时间养过一只受伤的麻雀,小小的,握在手上,身子温热,能感受到这小东西的呼吸,它的羽毛特殊惬意,柔柔软软如天鹅绒。刚捡到这只麻雀时,它在手中扭动不绝,脑袋转得像拨浪鼓,大张着嘴巴冒死啼叫。我在它脚上拴一根细绳,另一头绑在桌角,天天给它喂米喂净水,想着等它好了,就像放风筝一样牵着它飞。但是,还没比及那一天,小麻雀就被该死的狗给吃了。我狠狠揍了小狗一顿,还生了它一个星期的气。”
我特殊喜好听老师讲他小时间的事变,他的童年和我的很不一样,我的童年,没有宠物,也很少玩伴,没有可供我自由奔驰的大地,也没有埋伏在稻田的泥鳅和田鸡,只有梅雨季候里下不完的雨,滴滴答答,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雨痕。
我的沉默沉静寡言正如这梅雨一样没完没了。天天我趴在窗前看楼下粉赤色的月季花另有雨中的尤物蕉,或是在薄暮,盯着漫天飞舞的蝙蝠盘旋在一片青砖黛瓦之上,再就是对面屋檐上的两只麻雀,整天你贴贴我,我推推你,好不密切。
城里真是无趣,上个茅厕都得向家人报告,跳皮筋回家晚了,头顶少说得挨好几个板栗子,晚饭一过,各人只能各在各家看电视。这大概也是我云云喜好墟落的缘故起因吧。
曾经有想,如果有来世,最想做什么?
一棵树,长在绿色山坡上的树?一座山,屹立在白云生处的高山?照旧一朵花,一朵开在心爱人窗口娇艳的花?
不,这些都很无趣。不如做一只麻雀,一只整个冬天都在晒太阳的麻雀!
我就如许成了一只麻雀。一只热爱山水、河道,热爱蓝天、白云,热爱碎石、田野,热爱清早微凉,热爱精美诗句的麻雀,最告急的,是一只有头脑的麻雀。
一只不会思考的麻雀,和一株芦苇又有何异?
村里的麻雀真是多,聒噪不绝,我一会儿独自吟诗一段,一会儿在灌木丛中小憩一阵,一会儿飞入麻雀堆,和大伙儿聊聊东边日出西边雨的事。冬天渐冷的北风,把肚子上的绒毛吹得竖了起来,那些娇气的燕子,早就飞到南方去度假,此时正在赤色的凤凰花中欢度良宵。
但全部这些那些都抵不外江南冬日的阳光让人销魂,瓦片做成我的沙岸椅,吹来的风是可以握住的,如母亲温热的手。无论是飞扬跋扈地活照旧苟且偷生地活,统统都可以为所欲为,就像伸手撕一片天上的棉花糖一样容易。只要你安稳停在枝头或屋檐,没有一条狗夺目涉你的生存。
曾经有墨客骂过我们,哼哼,不知为何,我把他们的品评看成赞赏。我们只是一群醉心旖旎风光的鸟,一群迷恋故乡不愿远去的麻雀。
好好,你愿做大海中搏激风浪的海燕,我就是一只筹划安逸的麻雀;你的厮杀中满是富丽的盛宴,我的鼠目寸光中却盛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本日清早,我照旧在屋顶晒太阳,我用我清丽的嗓音朗诵了一首道格拉斯·马拉赫的诗,叫《做一个最好的你》:
如果你不能成为山顶上的高松,那就当棵山谷里的小树吧,
但要当棵溪边最好的小树。
如果你不能成为一棵大树,
那就当丛小灌木;
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丛小灌木,那就当一片小草地。
如果你不能是一只香獐,
那就当尾小鲈鱼,
但要当湖里最生动的小鲈鱼。
我们不能满是船长,必须有人也是水手。
这里有许多事让我们去做,
有大事,有小事,
但最告急的是我们身旁的事。
如果你不能成为大道,那就当一条小路;
如果你不能成为太阳,那就当一颗星星。
嘿,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不能成为一颗星星,那就来当一只麻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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