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长三角人都偏爱汤团，特别是宁波人，最是万般钟情，家家都做，户户必备，从正月月朔吃到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如有客来拜年，作为点心，更是待客的必备品，百般友爱，都在一碗汤团中。
我母亲做汤团是一把妙手，那白白软软糯糯的汤团，一个个铺在干净的湿毛巾上，像一件精工细致的艺术品，着实好看。下好的汤团，咬一口满嘴流香，甜甜香香滑滑，让人馋涎欲滴，吃了还想再吃。宁波汤团之所以著名气，是它特别考究糯米皮，须是上好的糯米水磨粉揉的，才大概沾上那一份想忘也忘不了的光滑、细腻和韧劲。
早年，我曾多次看过母亲做汤团，那各道工序复杂得很。汤团是由糯米粉和馅子组成，也就是食材。
先说糯米粉。母亲一样平常不到市面上去买现成的糯米粉，而是自己手工水磨。她先淘洗糯米，一遍又一遍。然后将淘过的糯米放在大号脸盆里浸泡一个时间，清水要漫过糯米。继而再拿出每年必用的石磨放在一张方凳子上，母亲坐在石磨旁，一边用调羹一勺一勺地将脸盆里的糯米投进石磨上面一层的洞眼里，一边抓住石磨的把柄，顺时针方向一圈一圈转动。转着转着，石磨出口处，渐渐淌出像牛奶一样雪白的糯米琼浆，汩汩地流进兜在石磨下的纱布兜兜里。年轻的母亲手脚麻利，很快一大脸盆的糯米就磨完了，石磨下的纱布兜兜胖鼓鼓的。她将纱布兜兜扎牢挂在向阳的树丫上沥沥水，阳光照在布兜兜上，也照在母亲红扑扑的脸上，那是一种喜悦。
第二天，母亲拿出家中细竹篾编的大扁箩，铺上报纸，将结成团的半干半湿的糯米粉用筷子拨开，不绝地划过来划已往，匀称地铺在扁箩上，一任冬日的阳光吹晒，还时不时地去划弄几下。几天后吹干的糯米粉被母亲装进一只塑料袋里，随时供她做汤团备用。
再说馅子。宁波汤团的馅子，是用生猪油和芝麻粉加桂花糖（或白棉糖）掺和在一起揉成的猪油芝麻馅。母亲拿出一只大蓝边碗，将生猪油不停地撕开放碗里，一边揉一边撒进芝麻粉和桂花糖，反反复复地揉动着。掰开合拢，合拢再掰开，手揉酸了，母亲歇一歇再揉，这是磨炼耐心的活，不能急。揉的时间越长，馅子越有劲道，一直要揉到猪油外表黑油油的，发出温柔服帖的光，这时的馅子通体香味四溢，诱人得很。母亲将馅子搓成一粒粒小丸子巨细，包裹好放进碗橱里。
做汤团的两样食材都备齐了，母亲开始搓汤团。那天她从塑料袋里搲出从前磨好的糯米粉，放在小脸盆里，加冷水揉合，初始母亲的两只手沾满了糯米粉，黏糊糊的，揉着揉着，糯米粉变成一团柔柔软软的面团，两只手也干干净净的，不沾一点粉状，小脸盆也变得光滑滑的。母亲将面团搓发展长的、细细的条状，切成一末节一末节的。她拿起一节放手心揉揉，然后将面团捏成一个小酒窝，放进一粒猪油芝麻馅丸子，捏一捏，封好口，继续在两手心里搓来搓去，不一会儿，一个圆圆的像小孩玩的玻璃弹子的汤团做好了。母亲拿出像《祝福》电影中祥林嫂捧的大红漆盘，铺上一条湿毛巾，将汤团放上面，再继续做，接着就出现文章开头“白白软软糯糯的汤团，一个个铺在干净的湿毛巾”上的情景。
最后一道工序是下汤团。水在锅里滚开了，母亲将汤团倒入锅内，每次不多不少下十个。一会儿水又开始沸腾了，热气氤氲，母亲又加进去一勺冷水，如此反复频频，渐渐地看到汤团从锅底摇摇晃晃地浮上水面，忽上忽下，充满生趣，汤水里有一份昏黄的白，有一股浓浓的香扑鼻，好闻极了。母亲盛进碗里，半沉半露的汤团在碗里显出一份耀眼的白。这第一碗，母亲端给了父亲吃。其时我们几个孩子小，不懂事，急吼吼都想吃一个，父亲微笑着搛在我们每个娃碗里让先尝一个，哪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弟弟刚咬一口，汤团馅就喷了出来，差点烫坏他的舌头。
那晚，母亲弄了咸菜烧黄鱼、霉干菜烧肉、芋头烧萝卜几个宁波菜，父亲打开一瓶黄酒，一家五口围桌美美地吃了一顿汤团宴。这样的情景每年都有好频频。几十年已往了，那满满的舌尖上的幸福感，那暖意融融的亲情画面，一直还牢牢地刻印在我们儿女的记忆里。可父母亲却离我们远去了。
近年，我生活的南京城也有不少挂牌卖“宁波汤团”的小店，我们小区街对面也有一家，且招牌显赫得很，我去吃过一次，馅是豆沙的，汤团毛糙，大而笨，且不但不圆不滑，宁波汤团应具有的色香味形的特点，它都没有。不由得想起父母亲，想起母亲做的汤团，那是地地道道的宁波汤团。
栏目主编：孔令君 笔墨编辑：陈抒怡 题图泉源：图虫 图片编辑：曹立媛
泉源：作者：徐廷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