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和她的特殊食品。图据受访对象
红星消息记者｜宋昕泽 蓝婧 实习生｜吴彬彬 吴亦阳
责编｜邓旆光 编辑｜潘莉
刘兰5岁的女儿晨晨患有甲基丙二酸血症。对患有这种稀有病的患儿来说，连母乳都是有毒的。
人吃下食物后，卵白质会在各种酶和辅酶的资助下到场代谢，可这些患儿由于缺乏一种酶，导致甲基丙二酸等代谢产物非常蓄积，影响孩子发育，乃至危害生命。
这种疾病分为两大亚型，将近8成患者可以通过注射羟钴胺缓解病情；但剩下2成则没有殊效药，只能通过严格控制饮食中卵白质的摄入量来延缓病情发展。晨晨就属于这种稀有病中少见的亚型。
他们同时必要吃不含几种氨基酸的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在不增加体内有害代谢产物的基础上增补卵白质。这种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也被称为特医食品。其中，适合于婴幼儿吃的特殊医学用途配方奶粉，则被称为特医奶粉。
由于患者人数少市场小，注册本钱高、监管严格等原因，不停没有适用于甲基丙二酸血症的国产特医食品获批。2020年湖南大头娃娃事件后，以固体饮料资质生产的特医食品更换品也已很难买到。现在患者主要靠跨境电商和海淘购买，但也存在价格偏高，物流不便等题目。
连母乳都是有毒的
01
病魔在晨晨出生的第二天就找上了她。
“嗜睡，完全叫不醒，还拒奶，其时就送去住院了。”刘兰说，在ICU里，医生只能查出晨晨有代谢性酸中毒，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经过9天的治疗，晨晨出院，刘兰原以为这只是孩子发展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出院后晨晨的状态仍然不对。“照旧每天觉特殊多，不追听，不会笑，经常腹泻，吃了奶就要吐三次。”她们只好一遍遍地带着孩子去医院，查血、查尿，可什么也查不出。
最严峻的一次出如今2017年5月，其时4个多月的晨晨呼吸仓促。在都城医科大学附属儿研所，急诊医生用听诊器听后立刻站起来说：“你们家孩子不对劲，很严峻，跟我过来。”
晨晨被直接带到急诊的黄区，上了心电监护。很快，又转到红区，上了呼吸机。
↑晨晨被送往医院救治。图据受访对象
接下来的两天里，晨晨照旧只能被查出代谢性酸中毒、高血氨。医生对症治疗，酸高了纠酸，血氨高了降血氨，但是降下去很快又升上来。“每次去缴费拿药，医生都说一定要跑着去，跑着回。因为酸中毒、高血氨对人全身的损伤好坏常大的，迟一分钟损伤就严峻一些。”
其时的刘兰非常绝望，“上到儿科主任，下到药房的，任何跟医疗口相干的，我们都问一下有没有见过我们这种情况，人家都说不清楚。”
在急诊住了两天后，转机到来。神经内科主任查房时说，这种反复的难以改正的代谢性酸中毒，起首应该怀疑代谢病。随后，晨晨转入ICU检查。
第三天，医生给刘兰发了条短信说确诊了，是甲基丙二酸血症，让她自己百度。
“其时我国大多数医生对这个病不敷了解，乃至ICU主任直接和我们说趁着年轻再要一个，我其时就有点懵。”刘兰回想。
医生明确告诉刘兰，对晨晨来讲母乳是有毒的，她要吃特殊医学用途配方奶粉，医院里没有。
刘兰从网上得知圣元有相应的特医奶粉。巧合的是，当天圣元的北京经销商正在外地进货，刘兰抱着晨晨在高速路口等进货车回京。“孩子刚出院很衰弱，哭的力气都没有，当妈的那种心情真是没法说。”刘兰拿到特医奶粉后，赶紧回家喂给孩子。
病友群是个学习型群体
02
吃了一段时间特医奶粉后，晨晨嘴角耳根泛红开裂。刘兰在病友群一探询才知道，也不能只喂特医奶粉，必须和母乳、普通食物搭配着吃，还要盘算食物中卵白质的摄入量，不能多也不能没有。
经过调养，晨晨逐步进入稳固状态，也开始有了发育的迹象。9个月大时，晨晨第一次笑作声。其时，刘兰眼泪都掉了下来，只是晨晨发育落后别家孩子小半年。
其时，刘兰等病友对这个疾病缺乏系统认知，各人都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状态。为了淘汰摄入高卵白对孩子的负担，刘兰在母乳和特医奶粉之外，只给孩子吃素。后来，一名营养师告诉刘兰，应该用鱼肉蛋奶等优质卵白更换素食的植物卵白。
刘兰所在的甲基丙二酸血症病友群，有700多名患儿。刘兰将这个观点发到病友群里，引起了猛烈的争论。一些老病友非常抗拒：“不吃肉能怎么着？我们家孩子两岁之前连蛋黄都没有吃过”。刘兰等几位家长则听从了营养师的发起，孩子的发育状态明显更好。
自此之后，甲基丙二酸血症患儿的团体情况发生了变革。不仅病情轻的可以长大，病情重的也可以靠近正常发育。“前几年群里经常有人说太累了，想抱着孩子跳楼。这几年群里就讨论怎么能把饭做得好吃一点。”
纵然这样，甲基丙二酸血症患儿仍然随时有伤害。有一次，晨晨对椰肉很感兴趣，刘兰想一个水果卵白质能有多少？就没管。结果，当天晚上晨晨就出现了酸中毒的症状。“后来一查，椰肉每百克卵白质只有三克多，但那一块椰肉挺重的，有一百多克，一下子就吃超了。”
2020年初时，晨晨患上甲流，也出现了酸中毒症状。医生像往常一样，用碱来纠酸。
“三支碳酸氢钠下去就像泥牛入海一样，孩子一边输液，一边哗哗地吐，我整个人就崩溃了。”刘兰说。
后来，上海一长期接诊患儿的三甲医院主任医师王青告诉刘兰，她们忽视了热量。补碱只能中和酸碱度，但是酸还沉积在体内。大量热量可以淘汰分解卵白质，从源头控制酸的产生。当孩子处于微酸状态时，家长可以给孩子喂无卵白粉等，孩子就能缓过来，不再必要去医院。
“我们病友群是一个学习型群体。”刘兰先容，他们要求新病友学会看血尿单、盘算饮食。“如果进群一段时间还不会，就要担当我们的群嘲，还有一对一的辅导。”
令刘兰感受很深的是，近几年，医生对甲基丙二酸血症的熟悉迅速提拔。王青也感觉到，对甲基丙二酸血症的诊断已经渐渐遍及，之前一些患儿找到她后才能确诊，如今大多是确诊患儿来找她治疗。
吃的所有药实在都是食物
03
“我们不停自嘲说这是一个没有药能救的疾病，我们吃的所有药实在都是食物，都是营养品。”刘兰说。
王青经常接诊一些治疗困难的患儿。她说，单纯型甲基丙二酸血症主要靠饮食治疗，必要食用特医食品、低卵白饮食。通俗来讲就是，通过控制饮食淘汰体内甲基丙二酸的产生。
不仅甲基丙二酸血症患儿必要特医食品，很多稀有病都必要。
据统计，国家《第一批稀有病目次》中公布的121种稀有病中，有30余个病种必要利用特医食品进行相干治疗，19种稀有病治疗过程中必须利用特医食品。特医食品是这些患儿维持生命的食粮，一旦断供，患者轻则发育迟缓或倒退，重则致死致残。
然而，刘兰等家长想要买到特医食品却不轻易。
《食品安全法》规定，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应当经国务院食品安全监视管理部门注册。注册时，应当提交产物配方、生产工艺、标签、说明书以及表明产物安全性、营养富足性和特殊医学用途临床结果的质料。
一位在特医食操行业有将近十年从业经历的专家王英解释，针对特医食品的管理制度在数十年的时间里经历过多次改革，“如今接纳的是注册制，目的照旧为了包管食品安全，是对大众负责任的表现。”
据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网站消息，截至2020年5月13日，通过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注册审批的配方食品有48个。其中用于稀有病的，仅有纽迪希亚生产的适用于苯丙酮尿症的特医食品。
↑适用于0-12月龄苯丙酮尿症婴儿的纽贝瑞特医奶粉。图源纽迪希亚官网
对医生王青来说，特医奶粉就像医生手中的药一样，但“医院内里也没有这些特殊奶粉，主要是自个儿想办法”。现在，刘兰等家长大多通过跨境电商和海淘的情势从国外购买特医食品。
客岁，刘兰等病友和纽迪希亚中国大区探讨好，通过跨境电商方式，将适合甲基丙二酸血症患儿的特医食品引进到国内。今年，再次协商后，纽迪希亚增加了数量，但其他品牌仍需海淘。一些病友帮各人从国外厂家官网下单，通过跨境物流，送到国内。而厂家官网上的价格为零售价，相对偏高，一段的特医奶粉必要600多元，二段必要800多元。此外，一罐特医奶粉的跨国物流费用也要50多元。均匀下来，晨晨不上医院的时候，一个月的泯灭有七八千元，“家里条件不算好，只能尽量给她选便宜的”。
不仅价格偏高，跨国物流也存在很多不便。
疫情前，刘兰等家长都习惯囤三个月的特医奶粉，但突发的疫情，使得很多患儿出现了断粮危急。2020年时，群里天下各地的病友将手中的特医奶粉拿出来分，却仍然没有对峙多久。后来，他们联系国外朋侪在本地采购后，直接开车将特医奶粉送去机场，然后挨个询问机场里的华人面貌：“你是不是回中国的？能不能帮我们带一箱奶粉回去？”就这样一箱箱往回带，刘兰等家长度过了最艰巨的一段时期。2022年4月，在多方支持下，救命特医食品在24小时内超过3座都会、1300公里，完成4次转运，被送到上海10个甲基丙二酸血症、丙酸血症患儿家庭。
“如今我们都是发起囤到保质期，就算是经济困难，至少也要囤3个月。”刘兰说。
↑晨晨在玩耍。图据受访对象
食品级氨基酸国家尺度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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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在晨晨确诊的头几年，刘兰可以买到国产“特医奶粉”。其时，国内有几个厂家以固体饮料的资质生产特医奶粉的更换品。
但在2020年时，湖南郴州一母婴店将固体饮料当作特殊医学用途配方奶粉推销给对牛奶过敏的婴幼儿。这些婴幼儿服用后出现湿疹，体重严峻降落，头骨畸形酷似“大头娃娃”。事发后，国家增强了对固体饮料的监管，晨晨必要的国产更换品也停止生产，刘兰只能从国外购买特医奶粉。
刘兰说，监管趋严之后，国内厂家不肯再冒险生产特医奶粉更换品。因为正当生产特医奶粉，必要申请特医食品证书，但食品级氨基酸国家尺度现在缺位，无法证明其产物符合尺度。刘兰说：“18种氨基酸，只有4、5种有尺度，要制定这个尺度，肯定必要很多年的临床数据去支持，我们也等不了。”医生王青也表现，由于氨基酸尺度的题目，国产特医食品较难推进。
2022年，一篇发表于《中国食品添加剂》的名为《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质料尺度盼望研究之一：卵白质与氨基酸》的论文也指出，现在我国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在用的卵白质质料存在部门质料尚无尺度规范的状态。然而我国针对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所用质料有着严格的利用要求，要求所用食品质料应符合相应的食品安天下家尺度和（或）相干规定，如无相干食品安天下家尺度的，应提供食品质料质量要求及利用依据。这也导致了酪卵白酸盐（钾、钙、镁）、牛奶卵白以及大量游离氨基酸等这些没有相应尺度规范的卵白质质料，现在在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的利用存在一定的困难和不确定性。
《中国食品添加剂》的主办单位为中国食品添加剂和配料协会。上述论文由中国食品发酵工业研究院有限公司和河北大学附属医院心血管内科两个机构的研究人员互助完成。论文还提到，适用于丙酸血症/甲基丙二酸血症患者的特医食品应限制蛋氨酸、苏氨酸、缬氨酸、异亮氨酸的含量。在这4种氨基酸中，只有苏氨酸有国标。
中国营养保健食品协会执行副会长厉梁秋向红星消息记者表现，并不是没有特医食品，稀有病患者就没有东西可吃，比如有一些特殊处理的面粉或大米也是代谢类稀有病患者的“特殊食品”，但确实无法成为主流泉源。厉梁秋指出，截至2022年10月，已有92款特医食品获批，但还不能满意所有稀有病的营养需求。而相干的食品安天下家尺度，必须考虑更广泛的食品安全题目，因此国家尺度的创建必要时间，现在相干尺度亟待完善。
没有注册申请的国内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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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0年5月13日，我国获批的特医食品中适用于稀有病的，仅有纽迪希亚生产的适用于苯丙酮尿症的产物，国产厂家无一获批。其时，市场监管总局在担当媒体采访时表现：“不是我们不批，而是国产苯丙酮尿症营养粉的厂家根本没有提交注册申请。”只有圣元曾递交过氨基酸代谢停滞配方奶粉的注册质料，但后来企业选择主动撤回。
有专家表现，纽迪希亚的产物可以大概通过注册，是因为苯丙酮尿症患者较多，新生儿筛查也已经跟上，市场较大。刘兰解释，纽迪希亚适用于苯丙酮尿症的产物可以大概获批，是因为在相干法规出台前，它已经在国内医院等正规渠道销售多年。相干法规出台后，它立刻能拿出大量临床的资料来证明其符合尺度。
而甲基丙二酸血症患者人数过少，轻易被忽视。医生王青先容，现在天下大概只有30%多的都会把甲基丙二酸血症纳入新生儿筛查。
专家王英也表现，投入产出不成比例是国内厂商不乐意去申请注册的主要原因。我国新生儿筛查相对滞后，在非一线都会，甲基丙二酸血症患儿很难在一出生时就被诊断出来，而是出现酸中毒症状时才能确诊。而且对甲基丙二酸血症的认知近年才有所进步，之前经常发生误诊。这样一来，患儿生存周期不长，对特医食品的需求也就不大。
此外，产物在国内注册必要证明临床结果，本钱较高。注册下来，也必要在国内专门开设一条生产线。因此，一些企业会选择在国外上市，再通过入口或海淘方式进入国内。
厉梁秋先容，国外企业生产稀有病相干的特医食品，大多是每年先预估数量，再在某个生产线生产一定时间，就够举世全年的必要。但国内稀有病早期筛查、诊断及确诊后特医食品利用等都尚处于摸索阶段，研发、生产和利用暂时无法做到精准匹配。
由于尺度和需求都处在摸索期间，再加上我国特医食品接纳严格注册准入制度，因此国外企业暂时没有动力将产物引入中国，国内企业也暂时没有积聚的研发基础去开辟产物。
“这不是一个市场供需的话题。”厉梁秋呼吁，“为稀有病患者研发、制造相应的特医食品，应该是企业的社会责任，也是一个行业的责任。”王英说，“对于稀有病患者必要终生、及时、足量利用的特医食品，注册制下如何鼓励企业申请，实现快速审评审批，也是一个重要工作方向。”
刘兰呼吁各地增强新生儿筛查，“新生儿抽一管足跟血上机器，查一个病也是查，多查几个本钱也没增加多少。”
红星消息记者留意到，近年来，多地已将甲基丙二酸血症纳入新生儿筛查项目。今年6月，北京宣布将新生儿遗传代谢性疾病筛查由3种增至12种，包罗甲基丙二酸血症。刘兰听北京市妇产医院的医生先容，每个月都会筛查出四五名患儿。10月28日，成都也宣布将甲基丙二酸血症纳入新生儿遗传代谢性疾病免费筛查。
此外，2021年，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组织起草了《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注册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并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修订主要内容就包罗引导鼓励企业研发注册临床急需、稀有病类别等特医食品，满意临床必要。
“国内特医食操行业自2017年才起步，必然要有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厉梁秋表现，“不但是特医食品研发、生产、准入和利用的环节，也必要疾病的诊断，国家医保政策的支持等共同发力，才能更好地鼓励国内企业到场投产，国外企业将产物带进来。这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过程。”
（刘兰 晨晨 王青 王英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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