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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青未了/岳母 [打印本页]

作者: 我是一条蛆    时间: 2023-9-18 03:57
标题: 青未了/岳母
昨天妻子说在大街上遇到一位老太太,怎么看都像自己的母亲,擦肩而过的瞬间就有泪水流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说眼看到清明节了,到时候你好好祭奠祭奠……
——题记
01
那天我去看她,她正坐在走廊的沙发圈椅上用饭。
于她来说,好像每天只挂念三件事:用饭,上厕所,然后就眼巴巴地望着远方探求认识的亲人——所谓亲人,无外乎她自己生养的儿女。
饭菜很质朴,两份菜,半个馒头,一碗玉米粥。菜是土豆片炖肉和蒜薹炖鸡蛋,算不上精致,但很得当老年人,土豆片炖得很透,筷子一夹,稍一用劲就会碎成沫……
她吃得很认真,很虔诚。那份虔诚,就像她前几年随着别人在灯光下背《圣经》的样子。
拿筷子这么简单的事儿,她却累得满脸汗,一只手笨拙地握着筷子,抖抖索索地试探着对准菜碗,鉴戒翼翼地夹起一片土豆,缓缓地向嘴边送,在筷子夹起菜的时候,她的嘴已经早早地张开,许多时候,她能乐成地吃到嘴里,偶然筷子好像与她为难,半路上原本夹得很结实的土豆片碎了,掉在身前的围裙上。她张开的嘴还没合上,脸上现出扫兴的容貌形状,她自然地把筷子伸向围裙,想把围裙上的菜重新夹起来。
“掉了的不要再吃!吃碗里的!不用慌……慢慢……”我弯下腰来,俯到她的面前,提示她。
这时,她才终于看到了我,也认出了我,脸上登时有了孩童般的欢欣。她的嘴巴嗫嚅着,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她是想给我打个招呼呢,可疾病折磨得她纵然最简单的话也要耗费半天。我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像往常一样:“不语言……咱用饭……不急……”
她再一次安静下来,又一次握起了筷子,伸向菜碗……
不知怎的,看着她费力夹菜的样子,看着她抖索索拿起馒头往嘴里送的样子,看着她告急地端碗喝粥的样子,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闪电般擦过我心头,泪花一下子蒙住了眼。我赶紧扭过头,望着楼外的风景……人老了,岂非都是这个样子吗?
我的眼前晃过幼童用饭的样子,好像一样笨拙,把菜和饭弄得满桌子满地,一样把菜叶和汤汁弄得满脸浑身,一样吃不到嘴里就急要哭要发性情,眼前的她,多么像个孩子!
眼前这位连用饭都非常困难的老人,是我的岳母。她的小女儿,是我的妻。
02
在我们当地,岳母不叫母,半子称呼岳母就像称呼邻居的婶婶大娘一样。我大学毕业后随着妻子来到他乡,也就随着乡俗称她“大娘”。
岳母大字不识一个,基本没有什么见识。她言语不多,好像只知道闷着头干活,掰着手指头算地里能打多少粮食,兜里能有几块钱收入,如何调配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她的眼睛大概只能看到地里的庄稼棵子,只能看到锅灶里有没有养活家人吃的饭食——她就像小路两边到处可见的野草,所关心的无非是枝叶所能遮盖的那丁点土地,她的全部枝叶就是一病四十年的丈夫、大大小小五个后代。
对,岳母一共养育了五个后代,此中老大和老少是儿子,中间三个满是闺女,在谁人年代,在这样的家庭,闭上眼睛都能想像她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忍受过多少委屈。
岳父是县运输公司职工,由于身材欠好早早地退了休,家里的大小农活一点也帮不上忙,不添乱就是他老人家的体恤。
大儿子考上了大学,在外地组建了家庭;最小的儿子也交班进了运输公司;大女儿和二女儿早早离开了学校,帮着母亲支持家然后嫁人;妻作为最小的女儿,幸运地上完了大学,成了一名和我一样的西席。
谁人年代,这样的家庭里,供出两个大门生来很不轻易,能把这个家庭支持成这个样子很不轻易!
03
岳母终于吃光了碗中的最后一片菜,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容貌形状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把身子微微往后靠在了椅子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吻。我赶紧弯下腰,用纸巾擦拭她沾满菜沫子和粥的嘴巴,趁便也擦了一下她眼窝下因太努力而累出的汗滴,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竖起了大拇指。
岳母的一只手险些失去了所有的功能,手指姜牙儿似的牢牢地并在一起。做儿女的一再提醒她要活动,偶然也会攥着她的手帮助她做一些动作,但依然无法抵挡病魔的进攻,她的动作一天比一天更笨拙,妻和妻姐陪她的时候,除了给她洗脚和擦澡,也总想强迫她行走一会儿——可岳母一来身材较胖,二来神经好像已经无法支配她的腿脚,每走一步都变得格外艰难。
“咱走几步?”
看她坐了好大一会儿,我于是和她探讨。她不语言,只是仰着脸,静静地看着我,像三四岁的孩子。
我先是两手插到她的腋窝底下,把她从沙发椅上架起来:“腿用劲,站直,我给你拿助步椅……”
岳母木木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我,生怕我舍下她离开似的。
“这个脚抬起来……对,就是它,往前走……再走另一只脚……”
她常常忘记该怎么走,该抬哪只脚,以是除了嘴里提醒,偶然还得用自己的脚去提示,“嗯,就这样……站直……慢慢走……摔不了你,扶着呢……”
她向来胆小,纵然双手扶着助步椅,也生怕跌倒,以是我的双手丝绝不敢松开她的腰,稍一离开她就会大喊,原本也就四五步的距离,我们生生走了七八分钟的时间,她满头汗,我也满头汗。
“老太太的腿从前这样过吗?”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大夫来到了我们身边。
“怎么了,腿?”
大夫揪起岳母的裤腿,只见小腿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皮肤屑,雪花一般,鱼鳞似的。
“我还真没注意过,怎么回事啊,大夫?”
“很可能有点过敏,涂点药就好,如果不放心,可以去医院看看。”
“好,回去给她闺女说说,买药或者去医院。”
女大夫一愣:“她闺女?你是她什么人?”
“他是俺客(方言,当地音读kei)。”我还没语言,岳母这话倒说得挺利索。
女大夫不相信似地看着我,迷蒙的水雾一下子笼在她眼眶里——
“客(kei)?是你半子,不是儿?”
“客”是当地对闺女半子的专属称呼,三年以内的称为“新客”,过了三年就一律称为客,不知不觉,我这客已经当了二十多年。
还记得,我才来的时候,她五十多,胖胖的,不言不语,家里地里,风里雨里。
同样在地里干完活回家,我们男老爷儿们围在一起喝酒闲聊,她在厨房里忙饭菜,忙完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浅浅地笑。
收麦,种玉米,刨花生,她什么都干,虽然不麻利,却也从来没落在别家后面。
每逢年节,儿女团坐一起,她更多照旧在厨房,和三个女儿一块忙活。
我们喝酒,闲谈,笑语哗闹。她坐在一边,看着满屋子儿女,吃着,笑着。
什么时候,她突然就老了呢?
你辛苦,我年少无知;当我开始懂事时,你却已老:大概,这就是一代代父母与后代的循环?
04
“客永远只是客,别拿自己不妥外人。”聊到干系话题,朋友们不由发出各自的感慨。
早过不惑近知天命的年龄,走过太多的路,经历太多的事,遇到过太多的人,我当然理解朋友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甚至,我也从心田里认同——这毕竟是在中国,毕竟是在农村,一种观念的遍及总必要时间。
只是,老人的老去不给我们等候的时间。
妻所在的学校属于县直重点,管理非常严酷,任务比较繁重,工作压力非常大,以致我多次开顽笑说她忙得整天像“万国总统”。和她相比,我的时间相对要宽松,也更为自由一些。在这种环境下,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做点家务活,替她分担一些生活方面的压力,让她感受到爱人的支持和暖和。
妻子忠实地承袭了她父母的基因,什么事只要自己能做的,绝不开口麻烦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丈夫。
我不止一次地开导她,品评她,甚至因此而吵架。但是,二十多年的光阴告诉我,有些东西根深蒂固,我无法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她,我只能改变自己。
我不渴望她太累,不渴望她太苦,不渴望她心田郁积太多的烦恼。我不止一次地告诉她,她是这个小家当中唯一的女人,她快乐,这个小家才会快乐,她幸福,这个小家才会幸福。
我喜欢看她脸上的厦悦,如果哪一天,她脸上愁云密布,我的心就会压抑和消沉。
一个懒惰的人要想彻底改变估计很难,但我努力实验着去改变。既然她不肯意开口,那我就试着酿成她,替她想,大概我做的多一点,好一点,她就会少做一点,轻松一点吧。
结婚以来,妻险些从来没有管过我,对我的散漫、霸道和固执,她总是一味地忍受甚至放纵——说实话,我在家务方面的懒惰,很大程度上也是她宠惯出来的结果。
为了妻,我必须改变——她是我大学期间选择的爱人,我不能辜负自己的选择。
我努力变得勤快一些,面色柔和一些,不在她面前发性情,甚至偶然,我会有意识地让她学会发性情,我不想让她把什么都积在心里,我愿意当她的出气口,愿意让她吼一顿骂一顿,痛快淋漓……
大概,这齐备,才是我在岳母题目上甚至比她都积极的原因!
是的,岳母没有文化,没有见识,但这齐备都不能改变她是我岳母的究竟,她生养了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是她最小的女儿。
是的,岳母只是岳母,她永远无法取代母亲在儿子心中的地位,无论多么亲,她永远不可能高出儿子眼中的母亲,我是我母亲的儿子,我只是岳母的半子。
但齐备来由,在岳母陷入生命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候,都变得毫偶然义!
她先是不能干农活了,走路常常跌倒,然后是不能离开人的照顾了,就连最基本的用饭上厕所都必要别人的帮助了……看到操劳一生的老人酿成今天这个样子,作为后代,我们还能谈什么呢,任何来由都变得惨白和怪诞!
岳母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睁着眼从入夜盼到天明,又从天明盼到入夜,她的生命好像只剩下“吃”和“拉”。然而,就连这最后的两件事,对她来说也变得如此艰难和尴尬——她必须必要别人帮助才能完成。
疾病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岳母的性情会突然之间变得非常坏,会莫明其妙地骂人,会像小孩子一样无缘无端地闹小性子,她突然好像一点也不理解任何人——恰好好的吃着呢,突然就不吃了,任凭怎么哄也不吃,甚至会暴骂一顿让人摸不着任何头脑……
我和妻也会急,也会因此而生气,然退却出她的房间,妻甚至会委屈堕泪,但几分钟事后,我们照旧要端着饭碗进入岳母的房间,强挤着笑脸哄她——唉,这不是人的不对,是疾病把老人酿成这个样子,作为儿女,我们又能说什么?
岳母大小便都完全离不开别人了,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我曾经那么地尴尬——扶她坐便椅上,要给老人脱裤子,要帮她提裤子系腰带,然后要险些抱着扶她上床,那一瞬间,我的头皮险些要炸开,我毕竟是她的闺女半子啊,但是,老人已经软弱到这个地步,作为晚辈再难为情又有什么办法呢?想当年,我73岁的爷爷无法自理的时候,我的母亲和婶子不也是这样给他翻身洗澡吗?前两年,我96岁的奶奶无法自理的时候,我的父亲和叔叔不也是这样奉养吗?
这是我的岳母,我妻的亲娘啊,妻是她的孩子,我不也就是她的孩子吗,老人如此困难和无助,当儿女的还谈什么难为情——我这样开导自己……
05
前几天,妻去老人公寓看望老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大众药店去买一种“湿痒王”药膏。我买好之后,骑着自行车送去,由于晚上有课,我在那儿呆的时间不长,当我转身离开,将要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妻又高声叫住我,我赶紧折身回去。原来,岳母给她的女儿念叨,这次我怎么没和她打个招呼就离开了。我心里一暖,连忙弯下身子,把脸伸到她的脸前,然后风俗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我走了,晚上有课,你好好听话……”岳母仰着脸,斜阳的霞光映在她脸上,映成暖洋洋的笑脸。妻说:“走吧,这回没事了。”我走出好几步,耳后又传来老人含混不清的嘱咐“慢……点……”
“慢点……”我已转入楼梯,岳母的嘱咐还如此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我的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我国台湾作家龙应台在她的《目送》中说,所谓父母后代一场,只不外是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当代不停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散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
我想,父母的目送,是看着一个个孩子慢慢长大,走远,天涯海角开创自己的生活,这种目送虽有离愁,但更多的是幸福和厦悦,憧憬和期待。但是,作为后代的我们对父母的目送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是看着他们一天天变老,白发越来越多,皱纹越来越深,身子越来越弱,举措越来越迟缓,言语越来越琐碎,就像我的岳母,由于小脑不可逆转的萎缩,我们只能一天天地看着她走向那不可知的未来,没有谁可以替换,眼看着她的记忆一点点地陷入黑暗的沼泽,慢慢变得既不认识儿女,也完全不认识自己,最终走向完全的黑暗……
作为儿女,我们除了伴随,除了目送,又能干什么呢——纵然明明知道她将走向永远的黑暗,却无法逆转无能为力。我们能做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呢?
偶然我就想,不论是朋友照旧兄弟姐妹,甚至夫妻甚至父母后代,都不外是生掷中的偶然相遇——就像那走在路上的行人,走着走着遇见了,然后走着走着又散了;像极了那水上漂着的叶,偶然相遇,然后又各自分离……
卑微的生命,大概只是一株不起眼的小树。大概,你无法给父母遮多少风雨,大概,你无法给后代提供多少荫蔽,但你一定能做的就是站成一株树,在他们最必要的时候,让他们倚在你的树干上,安然地,歇息……
壹点号壹粉唐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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