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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酷爱的二流子 [打印本页]

作者: 国庆阅兵 时间: 2023-6-22 11:55
标题: 酷爱的二流子
#我的生存也是头条#
在过去这一年里，有几个月的焦虑和烦躁差点打倒了我，促使我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精神内耗中，生存中但凡出现屁大点事，我都会脑仁疼，好像困在一个笼子里，随处是铁丝网，喘不过气，伸不开手。
　　还好去贵州走了一圈，大概在物质层面上并无提升，甚至在精神世界里也没起到什么卵用。但至少，我感受到了货真价实的痛苦和快乐，确信一条，唯有行动，才是摆脱焦虑的最好方法。
　　在面临苦咖啡似的人生困境时，无论是中学生，照旧混日子的我，或多或少，都处于焦虑之中，我在窥视他们，他们也在观察我。
　　八月中旬，有天去超市，路上遇到一个女孩子在取快递，旁边又冒出来个女孩子，吓我一跳，是二流子。她欢快地说：“校医妈妈，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要你管。”
　　她说：“我好想你。”
　　“滚蛋，该干嘛干嘛去。”此时的我右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抱着盒子的她，理所当然地冒出我的至理名言，口吐芬芳，那样子比二流子还二流子。
　　随后我告别她，往前走了一截路，才猛然发觉，二流子他们毕业了，是啊，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故想起，好像该写写他们的故事了，以此证实，这些影象曾经存在过。
　　一、
　　炎天是我很喜欢的季候，由于有光有热颠末，不算冷，同时这也是小孩子最为躁动不安的一个季候，由于有相聚，有告别，还不算冷清。
　　每周工作的第一天，我都会如许度过：先深深地吸一口吻，告诉本身莫生气，他们都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不必同他们计算。然后下一秒，跨入即将在里面工作十个小时的房间。
　　房间很小，木门由黄漆漆成，在大概间隔我一个头的地方，上面挂着“医务室”的铁牌子。推门进去，里面不过十二平米，四面墙都靠着柜子和床，非常紧凑，关上门，会让人喘不过气来。难以想象，在课间的时候，这里竟然站满了人，密密麻麻，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通常在清晨，在还没有开门的时候，门口就已经聚集起了一群人，乌泱泱的一片，起码七八个门诊量，他们通常是三五成群，立起领子，面临面地围在一起窃窃私议。
　　当我远远地看到这一幕时，心田便一沉，跑上前一问，通常是某个同学的某个手指稍稍刮伤了，这时“某个同学”便会高高地举起手指头，直直戳到我眼皮子底下，说：“校医妈妈，痛死了哦……”
　　这个“哦”务必尽大概地延伸，等我打开了门，自然会停下来。
　　手指刮伤的小孩儿会有优先权，力排众议第二个进门，剩下的人也跟着鱼贯而入，争抢着少有的优势聊天位置，继承之前的窃窃私议。
　　我正蹲着给这个男孩消毒，余光却望见一群黑糊糊的影子飘进医务室，接下来我站起来看到的是，沈溪入半个屁股坐在暗赤色办公桌上，另外半个屁股悬在空中心不容发。同她一起进来的另有她的几个姐妹，统称为“二流子姐妹团”。
　　沈溪入长得并不猥琐，反而很可爱，从初一起，便不停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大且明亮，盯着人看的时候，像一只蝴蝶一样，扑朔着长睫毛。
　　但是她现在初三了，还总是顶着一张小天使的脸，做些小恶魔的事，譬如踢医务室的门，劫掠别的小孩的课外书，以是我尊称她为“二流子”。
　　二流子和她的姐妹们的课间一样平常便是混迹于医务室，课间待在这儿吹牛，不熬到末了一分钟是绝不脱离，于是总能看见她们踩着上课铃声飞奔回教室的自得身影，铃声落下，人也落座，这要得益于她们教室“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理位置。
　　听二流子自我阐述过，她们姐妹团的一样平常对话如下：
　　姐妹A说：“老大，待会儿去医务室吗？”
　　二流子双手抱在胸前，慢悠悠地说：“不至于，还没到那步。”
　　姐妹A只好扼腕叹息，淡淡地说一句：“哦。”
　　只管这个课间暂时作罢，下个课间也会想出各种理由来晃一晃。
　　二、
　　“你来干嘛？”我迅速地站起来对沈溪入产生一系列的质疑。
　　她从桌子上跳下来，身材后仰，双手插进兜里，两条腿一前一后，偶尔抖动一下，姿势摆好后，这才撅起嘴说：“您猜猜呢？”
　　我转过身去，给男孩儿贴上创可贴，对她并不理睬。她这时候急了，反而绕到我面前，弯下腰，同样伸出一根纤细白净的手指头来，继承撅着嘴说道：“喏，你看。”
　　我细致瞅了瞅，啥事没有，正计划轰她们出去，二流子不苟言笑地说：“破皮了。”
　　果然，她的手指甲反面出现了一些小刺一样的翘边，有些被她撕掉了，露出针尖大小的出血点，不过血已经凝固了，没什么大题目。
　　我取出碘伏和棉签，计划给她消毒，这时她的小嘴巴又开始动了：“肯定要仔细致细地处置惩罚好哦。”
　　“嗯嗯。”我敷衍地复兴。
　　“有点痛。”她的手指回缩了一下，还好我一下子抓住了它，又喷了两下碘伏。
　　“干嘛撕它？”我抬起眼皮问道。
　　“我看它不惯，就想撕掉它。”
　　“我听说你妈妈也看你不惯，那她怎么没把你处置惩罚掉？”大概是出于同学间无意的调侃，二流子的姐妹A嘴巴不饶人，笑嘻嘻把这事说了出来，其他同学也把耳朵凑了过来。
　　二流子不高兴地用手肘捅了捅笑逐颜开的姐妹A。
　　“论人黑白者，定是黑白人。”我看了一眼A，淡淡地说了一句，但好像并没有啥作用。
　　“上个星期家长会开完后，你妈妈还在学校门口揍了你。”姐妹A正计划娓娓道来时，铃声响了，二流子抽回手指，一溜烟跑了，余下的同学也跟着散了。
　　“还没处置惩罚完呀！”我站在门口朝着二流子的背影吼道。
　　结果她给了我一个心寒的复兴：“没事儿，下节课间再来！”
　　三、
　　下一个课间很快来了，由于上节课有许多班上了体育课，以是擦伤的学生许多，他们很快就把医务室挤得水泄不通。
　　我在一堆人中扒拉出足够我放消毒盘的空间，开始消毒，一个一个地办理，累得不行。
　　将近竣事的时候，二流子的姐妹团如约而至，二流子却没来，她们嘴里抱怨着中学生国际象棋的赛事一拖再拖，从客岁拖到今年四月份。
　　“校医妈妈，怎么办，怎么办？”姐妹A突然把两个手指头伸到我的面前说，“你看，我掉了一根头发丝！”
　　“你们要气死我了。”我放下棉签，送走了末了一个擦伤的同学，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
　　“老师，别头疼啊，我们永久是你刚强的后援。”姐妹团围着我，叽叽喳喳地说着，听得我很头痛，我大概要被憋死在这个小房间里了。
　　“别了吧，你们是我永久的后患。”我瞪了她们一眼，然后她们竟然开始唱歌，噪音一下子充斥着医务室，我告诫无数次，安静安静，但她们只是想自由歌唱。
　　我恨不得现在有一颗导弹飞过来，精准定位，挨个儿把她们炸翻。
　　“咚”的一声，黄色的木门被人踢开了，门口赫然站着二流子，她看着屋子里一动不动的我们，心生疑惑。
　　刹那间，我顿悟，她们就是恶作剧的计划师！这些恶作剧，袒露了我的软弱特性，我毫无尊严地在忍受着。
　　“怎么了，你们咋不说话呢？”二流子摸了摸头，随即铃声响起，她们再一次一哄而散。
　　事不过三，我反手就给二流子的班主任举报了她以及她们姐妹团的题目，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测血压，结果是140/90，比正常值高了不少，我告诉本身莫生气，莫生气，同时换了一只手，再测一遍血压。
　　第三个课间到了，二流子交来的除了致歉信，另有一百块，用来偿还她欠下的五毛巨款。
　　致歉信上规规矩矩地写着：“我错了，我不该踢门的……”
　　姐妹团簇拥上来，递给我用纸做的爱心和坦克，这是她们在手工课上做的，A表明已经选了最悦目的一个给我，坦克上面坐着田鸡，可爱如斯，以此要挟，她们要走了两枚止血贴，说是以物换物，不能说是“送”。
　　姐妹团走之前允许再也不来，第二天果然没来，结果第三天二流子便站在了门口，还剪了短发，我诧异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她倒是自顾自地报告了来往颠末。
　　四、
　　前天，她妈妈看到了班级群里发布的英语小测试的成绩，整天随处游荡的二流子自然是徘徊在及格线上的那位。她妈妈怒火攻心，坐在沙发上等二流子回家，二流子一抵家，便挨了开端盖脸的一顿骂。二流子当晚哭得像是得了哮喘的驴，哭着去睡觉，刚睡着又被唤醒，由于她妈妈气还没消，得接着骂她。
　　“整天不是在街上闲逛，就是待在屋里看电视。”她妈妈说。
　　“没有，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二流子诡辩道。
　　“你就不能上上心吗？学习有那么难吗？”她妈妈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松过。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学习不也得一步一步地来吗？”二流子丧气地反驳。
　　“那就好。这次月考，我要看到你的成绩。”她妈妈转过身，把门摔上了。
　　“以是，你就剪了短发，以示决心？”我打断二流子的话。
　　“才不是呢，由于下个星期国际象棋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这跟剪头发有什么关系？”
　　“由于我是参赛选手之一，我们要住在一个宾馆里面，但我不会梳头发，扎头发。”
　　“以前是谁给你梳头发的？”
　　“我妈妈。早上我坐在餐桌前吃早饭，我妈妈就在反面给我梳头发，扎头发。”她神情地说。
　　“呵，还挺自满自大的，这么大了还不会梳头发。”
　　“老师，你小时候会梳头发吗？”
　　“当然也不会，有天早晨，上学将近迟到了，我妈又忙，我让她梳头发，她揍了我，厥后我就本身咬着牙学会了呀。”
　　“老师，你真惨。”
　　“哦，有你前天晚上哭得死去活来那样惨吗？”
　　“有。”
　　“那就好。”
　　“对了，校医妈妈，比赛有奖金，赢了我请你吃辣条，好吗？”
　　“好。”
　　“另有，不要叫我‘二流子’了，我变了，我是好孩子了。”
　　“好。”
　　“对了，下个星期你就见不到我了，你会想我吗？”
　　“不会。”
　　二流子立刻蹲下来，抱着我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吼着：“谁都可以不想我，可你要想我啊！要想我啊！看在我是你多年顾客的面上……”
　　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我嫌弃地推开她，弹了弹衣袖上的口水，敷衍地说道：“想你，想你，该好了吧？”
　　“嗯嗯。”她笑着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五、
　　一个星期以后，二流子返来了，远远地就看见她和姐妹团倚在医务室门口。
　　“二流子，您还亲身来看病呀？”我掏出钥匙打开门。
　　“老师，不要叫我二流子了，我是好孩子了。”她的两只手乖乖地背在死后，像个老干部。
　　“哦，我想起来了。”我拍了拍了脑袋，问道，“比赛怎么样？”
　　“你猜！”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
　　“名落孙山？”我站在离她老远的地方，担心她大概有诡计。
　　“三等奖，有一千块钱哈哈！”她随即摊开右手，手上是一包辣条，然后说道，“不过是团体奖金，分到我手里，就没多少钱了。”
　　“没事儿的。”我对她招了招手，“拿过来。”
　　“你过来拿。”
　　“三二……”我倒数着。
　　“咦！一个大蚊子。”她蹦跳到我的面前，左手摊开，里面也是一包辣条。
　　我笑嘻嘻地接过辣条，随即把它们拆开，分给了姐妹团。
　　“校医妈妈，我给你讲，我遇到个高手，开局……”二流子一边咀嚼着辣条，一边念叨着比赛中遇到的高手。
　　厥后又有新的学生来了，一个接一个，很快医务室里大大小小的凳子上都坐满了人，他们一个抱着一个，重重叠叠，一张椅子上甚至可以坐着三个人。
　　“你们来干嘛？都给我出去！”我看着闹闹嚷嚷的学生，肝火上升，同时扼腕叹息，告诫本身莫生气，莫生气。
　　“我作业做完了，就来玩。”一个男同学自得洋洋地说。
　　这男同学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算是调皮捣蛋成员中的佼佼者。我已经一连凶了他三次，结果照旧没用，他像是天棒一样，不停昂着方脸，直直地看向我。
　　“很了不起吗？我作业八年前就做完了，我自得了吗？”我恶狠狠地说道。
　　“我们的李老师会打泰拳，还会让我们把语文书压在屁股底下，祈祷语文考试得好成绩。”天棒男同学不理睬我，心满足足地撅起了嘴，由于乐成转移了话题。
　　“那有什么，有人放了一本数学书在下面，结果呢，语文不及格，由于老师说了……”另一个同学接着话题继承聊。
　　“你应该去看看我们的朱老师，她打着一手良好的婆娘拳。”
　　“我们张老师，不化妆是人，一化妆鬼都要瘫痪。”
　　我脸上燃着规矩的笑，随即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逐出门，嚷着：“滚蛋，通通给我滚蛋！”
　　末了只有天棒男孩儿顽固不化，坐在凳子上坚决不走，我便使出绝杀招，对着他的腰，另有胳肢窝，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天棒便大笑着讨饶，乖乖地从医务室逃离。
　　看着终于空下来的医务室，我渐渐地发现，这里竟成了一个小小的树洞，搜集了学校里最丰厚的秘密，它们涵盖范围之广，内容有诸如要命的学习、懵懂的早恋、家庭的难言之隐……他们整天在这里晃着腿，捧着一杯水，聊着各种狗血八卦，并引以为豪。
　　希奇的是，除了我，并没有人怀疑他们这种举动存在的不公道性。
　　有次当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之时，我骂骂咧咧地赶人，他们甚至婉转地表示渴望我能出去，别打搅他们。
　　陌生的他们在这个无规矩的地方相遇，自然能够把各自的痞性超常发挥出来。这种事，允许发生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也在所难免。
　　大概，从一开始，错误的就是我。
　　六、
　　我计划从书中探索其中人性的奥秘，于是，便随处找学生借书看。借的书许多，中国的，外国的，有趣的，乏味的，根本上是来者不拒。一本书租赁一天，付出三块钱，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以是，关于我随处借书看的事情，传得比力快，这导致了他们更加频仍地聚集在此地，人手握着中小学生必读的书籍，央求我能看看他们的书。
　　一天傍晚，夕阳还消灭下去，阳光还是耀眼，几束光从四合院教学楼的天井上投射下来，照地板上，随即反射出明晃晃的梦影，惊动了摇来晃去的绿植。
　　这是苏息的时间，而我却险些不停在被动地听着学生的吵闹声，它们从四面八方涌进耳朵里，频率规律得酷似一种巨大生物的呼噜声。突然，由远至近，我闻声了运动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来来回回好几遍，过了一会儿，它停留在了门口。
　　黎子树，这位拥有大眼睛小嘴巴的少年，便在这时候赶了过来。
　　他递给我一本《局外人》，说：“老师，我不要你的钱，我能在这里睡一会吗？”
　　我恐慌地接过书，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他几步跨进屋里，一下子趴在了玄色的检查床上，陷入沉沉的就寝。
　　我不认识这个学生，他的名字，是厥后他的班主任告诉我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附近突然变得很安静，我好像闻声了他极重的呼吸声，上升，下沉，上升，下沉……在有一段时间里，那声音不见了，我突然想起来什么，木讷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把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摸脉搏。
　　我跟我本身说，还好，有脉搏。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黎子树从睡梦中醒来，先是冲着天花板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坐了起来，缓缓地伸懒腰。
　　“困死我了。”他说。
　　“你是哪个班的？你该归去了。”我接着说，“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困？”
　　“没必要表明这个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碗密封的冰粉来，拆开包装，把一小袋子红糖水撕开，倒进冰粉里，接着从盖子上拽出塑料勺子，用勺子舀着吃。
　　他确实没必要表明这些，他正处于可以犯错，可以被原谅的年纪。
　　他吃完冰粉，便迈着大步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张老师来了，发急地问道：“你见过黎子树吗？”
　　“谁？”我站了起来。
　　“一个男孩子，他眼睛很大，理着寸头。”张老师表明道。
　　“刚才有个男同学在这里睡了一个小时，刚走，大概是他，往洗手间的方向走了。”我指了指洗手间。
　　张老师急忙跑了过去，我望着他，想不出这前前后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厥后，一声锋利的斥责声传了过来，我夷由了一会儿，把门开了一个缝儿，下巴抵着门框，视线通过门缝往外延伸，看见了张老师，黎子树，另有一个手舞足蹈的妇女，大概是他的母亲。
　　先是张老师对着黎子树报告了一通，他俩同样身高，张老师积极向前伸着脖子，摇头晃脑，不苟言笑，而黎子树却将头扭到右侧。
　　隔得太远，其中话语细节，着实听不太清，我有些渴望张老师能带上他上课用的小喇叭了。
　　七、
　　过了一会儿，张老师退到一旁，紧接着，妇女开始了歇斯底里的指责，这倒是听得很清晰，偶尔还会有破音。
　　“有错吗？”妇女问道。
　　“没有！”黎子树回答。
　　“啪……”一巴掌扇在黎子树的脸上，他的肩膀紧绷起来，有棱有角。
　　“致歉！”
　　“我不。”
　　“啪……”一巴掌又扇在脸上，他的脸好像也开始绷起来了。
　　“有错吗？”
　　“没有！”
　　“啪……”
　　“致歉！”
　　“我不。”
　　啪……”
　　几轮下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肉体上的疲劳，促使妇女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这喘息的刹时，黎子树昂起头，向着头顶昏黄的灯光长号一声，然后跑掉了。他妈妈跟在他死后，两人很快不见了身影。
　　第二天，黎子树来到医务室，他说胳膊痒，想擦点花露水。
　　我掀开他的衣袖，看了两眼，心田一惊，随即放下了花露水，拿来碘伏和棉签，给他消毒。
　　“疼吗？”我看着他手臂上密密的红道道，皱着眉头问道。
　　“不疼。”他同我一样平常，也是皱着眉头。
　　消毒很快竣事了，他迅速并且流通地挽下了袖子。
　　“昨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请了家长，还被揍了一顿？”
　　“啥？哦，你消息真灵通。”
　　我戏谑地告诉他：“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他逐步说道：“一些人，总有一种不把人当人的毛病，他胸腔里有一颗苍老的心，他想说的话，总得用一种很傲慢的语气才能顺利表达。”
　　我坐在凳子上，盯着他说：“翻译翻译。”
　　他走到门口，淡淡地说：“哎，就是跟老师顶嘴，落得被家长扇巴掌的下场。”
　　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劝导他：“在这种环境下，你就应该二话不说向权利屈服，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将委曲和道理咽下去，抹干眼泪，从黑暗中走出来，脸上仍然清静如初。”
　　他积极地笑了笑，说：“我做不到。”
　　“等等，你的脸……”我朝他走近了一点，才发现，他的脸另有点肿，于是让他等等，我花了几分钟跑到校门口，给他买来冰棍消肿。
　　“谢谢。”他说，“老师，我没钱，改天还你。”说罢便举着紧贴着脸颊的冰棍脱离。
　　我看着他的背影感叹到，相较于他的直爽，我的劣势在于，能看到，却无法抽身，总是处于无能暴怒中，进而步步妥协。
　　八、
　　生存总是充斥着倒霉的事，譬如正值盛夏，泛黄的台式空调却坏了，没办法制冷，还散发出一股臭味。维修师傅说，这是氟走漏了。我问，会毒死人么？他想了想说，估计不会吧。我说，那能修好吗？他举了举手里的工具箱说，算了吧，照旧申请换新的，它该退休了。
　　我没全信他的话，而是先找了一个玄色塑料袋，覆在空调上面，一想着那氟大概不知不觉中就把我给毒死了，心田就感到一阵阴凉。我整天坐在缺了一角的黄色木凳子上，把门大开着，期盼着新空调的早日归来。
　　空调坏了以后，带来最好的结果便是，来医务室无所事事的人呈直线降落。这里于他们而言，已经是闷热的烤炉了，不再像从前那般舒服安逸，屋内空气渐渐显出夏季的暴烈脾气。
　　有段时间里，医务室很安静，险些没有啥人来，可天棒男同学照旧每天都来，非常调皮地在晚自习比力凉快的时候前来，我料想，在医务室逗留，这大概是他最大的娱乐项目了。
　　天棒来的时候，同二流子一样，死后也是跟着两三个同学，大概就是他的兄弟帮了。
　　“你来干什么？”我问。
　　“坐一会儿。”他一屁股坐在一个凳子上，将身材惬意地摊开。
　　“坐一会儿？这是茶室吗？”
　　“对！”
　　我记得很清晰，他说完话便开了一瓶可乐，把可乐倒进三个纸杯，分发给另外三个同学。很快，可乐沿着纸杯的边沿溢了出来，令人猝不及防，他把杯子放在地上，可乐继承往附近溢去，顺着杯壁流到地上，厥后水分蒸发干掉以后，就酿成了几道深褐色的条纹。
　　天棒男同学完全没想过要为这个事情负责，只是继承维持着傻笑，更太过的是，丝毫不觉得愧疚。
　　九、
　　他末了觉得分发可乐这件事索然无味，身材往右一偏，望见了覆盖着玄色塑料袋的空调，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
　　我告诫他说，这空调漏氟，有股火油味，切勿靠近。
　　天棒男孩儿听完一愣，盯着空调看了一会儿，舔舔嘴唇，两步跨到空调面前，掀开玄色塑料袋，凑近深深地吸了一口吻，转头差点吐了一地。
　　他委曲地紧缩着肩膀，蹲在角落里一阵干呕，旁边的男同学善解人意地帮他拍背，末了自然啥也没吐出来。
　　“我提醒过你的，这不关我的事哈。”我看着他委曲巴巴的眼神，双手一摆。
　　“这破空调怎么了？”他仍然不知悔改，语气里尽是倔强。
　　“坏了。”
　　“那换新空调。”
　　“新空调还在路上，大概三个月以后到。”
　　“这么久？难不成是从美国进口的吗？”
　　“你还说对了。”
　　天棒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翻箱倒柜找抽纸，待他找到以后，“唰唰”的声音便不停响起，我提高嗓门说道：“差不多就得了，还没完没了了。”
　　破坏的精神想必早就蕴含在他的体内了，他敷衍地“嗯”了一下，手继承扯着抽纸，末了夺门而出，奔向洗手间。
　　二流子厥后也来了，看见这场景，忿忿地说道：“老师您就别忍了，他嚣张到这个程度，想打就打吧！”
　　我摇了摇头，双手一摊，表示以暴制暴，在他们这儿永久欠好使。
　　二流子也注意到，谁人罩着玄色塑料袋的空调，趁我不注意，好奇地掀开一角闻了闻，然后也像天棒一样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我叹了一口吻，随即帮她“啪啪啪”地拍背。
　　“老师，马上中考了，咱们相处的日子不多了。”她转过头说道。
　　“是吗？”我把她的头扭过去，继承帮她拍背。
　　“我走了，你会想我吗？”她又转过头，好奇地盯着我。
　　“不会想。”我又把她的头扭了过去。
　　“哎，那可怎么办啊？”
　　“没办法的，除非你成了今年的状元，所有的人应该都会记得你。”我看着她的脸，突然笑了。
　　“你不懂，我不是要你记得我，我是要你想我啊！”
　　“要求真多，滚蛋。”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
　　二流子站起来点颔首，第一次没有反驳我的话，缄默沉静寡言地脱离了。
　　十、
　　一个月以后，突然中考就到了，然后估计大家都没反应过这件事来，在胡里胡涂之中，它又突然竣事了。
　　在竣事铃声响起的那一阵子里，坐在过道里的我，开始摸摸索索地收拾桌面上的药品，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抬头便看见第一个奔出科场的人，他手舞足蹈地从末了几级阶梯上跳了下来，反面紧跟着大批学生。
　　我跟着人流迟钝地往下走，附近的人渐渐淘汰，当我终于抵达医务室时，推开黄色木门，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卡在门缝下面。
　　我低下头瞅了瞅，有一个小纸包正卡在门缝那里，夷由了一会儿照旧捡了起来，纸包上面写着一行字：“这里面是买冰棍的一元钱，黎子树。”
　　纸包附近被订书钉订得严严实实，即便再小心翼翼，纸包末了照旧被我用剪刀戳得稀烂，他临走前，终于照旧留下了末了一件让我感动且让我头疼的事，顿时心生敬佩之意。
　　合法我举着剪刀焦头烂额之际，二流子推开门，绕着我上蹿下跳，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来，朝我伸开手。
　　“老师，你看，我特意多拿了几个硬币，拿给你买冰棍。”她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么轻柔，一枚硬币被汗水黏在了手心上，她对着我的眼睛哭着，对着即将告别的环境哭着。
　　我傻乎乎地举着剪刀站在一旁，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细致想了想，转身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盒抽纸来，递给了她其中两张。
　　她用抽纸擤了擤鼻涕，带着哭声说道：“老师，你真好。”
　　我的眼皮耸拉着，尴尬地笑着：“别留念，再过两个月，你会前往一个新的环境，认识更多新的人的。去吧，现在去跟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告别吧。”
　　我轻轻地把她推出了医务室，目送她渐渐远去，眼睛感到酸酸的，好在正由于有炎天的风，以是泪水蒸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正由于有风，以是过往的事情都淡了，在难过的安静之下，我不知道他们将来会记得多少喧嚣。
　　我杵在一楼空落落的过道里就那么想着，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口哨，我楞了一下，昂起头，看见天棒和他的兄弟帮正趴在阳台上朝我挥手，他们大声喊着“校妈！校妈……”
　　适时校园广播放起了盛行歌曲，是《玫瑰少年》，声音大得不得了，跟阛阓里喊着跳楼价的谁人喇叭有得一拼。
　　以是，末了我压根就听不清晰他们反面说的话，只是通过嘴型，大概猜出来四个字——“禁止矫情”。
　　于是，我停下了正欲脱离的脚步，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挥起手来，郑重地对他们说了一声“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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