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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夏立君:人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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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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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4-8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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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夏立君:人与城
人与城
文|夏立君
1977年·界湖
这一年,我16岁,高中生了。
似乎天生有颗向往远方的心,去过的最远之地,却不外是距家十里八里的几个公社(后来的州里)驻地。
在沂南县辛集公社刘家庄,仰面就见山,低头就见水。我可不稀罕这些。我常沿着沂河滩走啊走,偶然往上游走半天,偶然往下游走半天,眼光总是在沂河下一个拐弯处茫然坠落。
那时农村流行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就在刘家庄,把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管理到高中。从未有过学校的墟落,却奇迹般地有了从小学到高中齐备的学校。从一年级上到高中,不消升学考试,高中同砚还是小学那班同砚。学校容纳了周边五六个村的孩子,每级就一个班,三五十人不等。利益显而易见:师生们兼职当农夫非常方便。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放学,放学后就可参加田间劳动大军。像我这种半大孩子,能挣半下午的工分,周末及节沐日更是当然的劳动时间。从十三四岁开始,我就能挣出本人口粮所需的工分额度。孩子能养活自己了,对一个后代成群的九口之家来说,无疑很重要。很小就与成年人一起劳动,可能有一个利益——促进了我某方面的早熟。聪明绝顶的莫言,迩来却说他是“晚熟的人”。这话不可当真,他惊人早熟的地方,他那作品早泄露了。
约莫就在十三四岁时某一天,望天望地、东思西想的我,忽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醉状态:我真好,我真好,让我当谁,我都不干。后来一想,那是不是一种儿童少年式的自恋?由由然一副分量有限的肉身,整天异想天开。一组数字铭刻我心:13岁,体重53斤。时至今日,我一直有个或许不免令孩子奇怪乃至讨厌的风俗——面对可爱的孩子,偶然就忍不住问人家体重多少。灵活无邪的孩子们啊,老夏这曲里拐弯的心事,真没法对你诉说。验证次数再多也是如许:我13岁时的体重约便是如今六七岁孩子的平均体重。那一年那一天,公社供销社来村里购生猪,这可是一件相当有看头的大事。称猪用大抬杆秤,捆绑结实的猪被挂到秤钩上,几条大汉抬起伸入秤系的扁担或木棍,猪就非常荒谬地四脚朝天脱离大地,体重就出来了。猪一直养尊处优,对这荒谬之举显然愤怒至极,一阵接一阵仰天长啸,墟落被震得满身哆嗦。称完猪,收猪者竟盯上我了:“小瘦猴,多大啦?”我报上岁数,他又说:“来来来,称一称,看你有多沉,能顶上个小猪崽吧?”我也想知道自己有多沉。称我不必捆绑,我抓住秤钩打个提溜儿就完事。收猪者毫无必要地以高亢大嗓音报出我的体重,比报肥猪体重时还用劲,看客们放声大笑。我的人生就多了个不易忘掉的数字。一旁的弟弟大呼:“称称我,称称我。”弟弟10岁,50斤。收猪者笑道:“大三岁沉三斤,你看你咋长的。”就这点儿分量的我,经常转悠一些不敷为外人道的心眼儿,还特别爱劳动,家务活儿、地里活儿都爱干,常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约莫六七岁时,似乎是初次帮娘烧火,饭做好了,火熄了,我来了灵感:伸手到灶口抹一点儿锅底灰,再抹到额头上,带着这光荣记号,扬扬得意步出家门。邻居大姐首先发现了秘密,哈哈笑着揭破了一个生理原形:“三郎呀,帮俺婶子烧火啦,恐怕不抹点灰旁人不知道哇?”这修养真是有点儿差,一点儿都不知道照顾一个独特儿童的巨大自尊。有一种人格叫讨好型人格,我这抹灰行动是不是就是这种人格的最初流露呢?可是,我讨好再多的人,也不会去讨好这位大姐了。几年后,这位大姐要出嫁。出嫁不是小事,得乘车,没别的车可乘,只能乘那种平时送粪运庄稼的独轮车。她坐一边,安排我坐另一边,这叫趁车。那地方就兴这个,姑娘出嫁时,需找个男孩子特别是兄弟多的男孩子来趁车。一想到她曾对我那么无情,我就想半路上突然滚下车,将这新媳妇跌他个人仰马翻。可是一念及完成任务后,不但可吃到一顿稀有的好饭,还会得到五毛赏钱,我就忍了。五毛啊,足足攒够十个鸡蛋才能卖五毛钱。
对这次庞大的出门行动,最感遗憾的一点是:这位大姐嫁得太近,其婆家离我们村才一里地。推车的大汉嘻嘻哈哈着,一会儿就把我们从一个庄的小胡同,塞进了另一个庄的小胡同。大姐你这出息真不大,一辈子就嫁这一回,也不嫁得远一点儿,不嫁到十里之外,至少也该嫁到五里之外吧!
我不仅爱劳动,还爱读书。我费经心机找课外书,作文时,老把摘抄的好词好句硬往里塞。别说还真管用,我写的作文总是能得到语文老师的表彰。我要当作家的念头,就是那时产生的。我还想见地很大很大的世界。浩然的《西沙儿女》那部书,我感觉比《艳阳天》还好,有种缥缈的诗意,总是引发我对远方的无穷向往。
可是,别说大世界,直到1977年,我还没进入过任何一座人类之城,连名叫界湖的沂南县县城,都没捞着去啊。可恨的是,比我小三岁的弟弟,好几年前就不但去了界湖,还去了更远更大的临沂呢。
那一年那一天,我们在自家门口捶豆子。你瞧,俺弟弟多有创意:他悄悄把一粒新豆塞进耳朵眼儿里去了。全家人轮流着瞅弟弟的耳朵,一致意见是:不能再掏了,越掏豆子越往里走。到了“光脚大夫”那边,他用只有他才有的镊子试了试,下结论道:不敢硬拿,最好去界湖。
去界湖?头不疼,脑不热,还要去界湖?爹伸手狠狠地戳向弟弟头皮:“鳖羔子,作法自毙,让豆子待在里面吧。”
一个深夜,弟弟爬起来噢噢大哭。新豆要完成它的天赋任务,吸收着耳朵眼儿里的水分、养分,膨胀了,发芽了。
不去界湖是不可了。
界湖,梦幻一样平常的界湖,听说那边用柏油铺路,路双方电线杆上吊着电灯泡,岂论多黑的晚上大街上都贼亮贼亮,家家锅台边都有自来水,龙头一拧就哗哗淌水……
当天,有人从界湖捎话来了:界湖治不了,爹和弟弟当天就乘远程客车去了临沂。新豆已和肉长在一起了,因在脑部,需一种特别麻醉法才行,而沂南县人民医院没有那法子。
临沂,临沂,那是我心目中一个伟大人类之城。一个又一个夜晚,小搭档坐在村头的石桥上,面对着星空和大地,谈论着苏联、美国、阿尔巴尼亚、世界、宇宙……我们谁也没去过临沂。
这粒豆子好锋利,一下就把我弟弟顶到了界湖,顶到了临沂,让弟弟见了大世面。
1977年夏天,我挣工分自食其力好几年了,而且我已有好几块钱的积蓄了,我郑重提出去界湖见见世面,爹娘哥姐都不好意思阻拦了。
我约上同砚夏明。他是独子,比力娇惯,去界湖玩过好几回了。去界湖可走两条路,骑自行车就得走公路,往南绕道大庄镇,过沂河大桥,到界湖三十六里地,步行就得渡水过沂河,直往西,隔断是二十里。我们选择步行。约两小时后,沂蒙山深处这个县城出如今眼前。在大片平房中,仅有的几座楼都是一副鹤立鸡群骄傲自满的样子。岂论到哪个地方,只要发现有个楼模样的修建就过去瞅一瞅。百货大楼是两层,电影院是三层,最高的楼在全县最大企业沂南县酒厂里,是座四层楼。能叫楼的就这三处。可是,酒厂门卫不让进,最高的大楼就没能进去逛,只好遥望了一番。要想逛这个楼,得找熟人“走后门”。又逛了新华书店、县委县当局等重要单元,那边没有楼,却有大房子,县委礼堂能盛好几百人。
一纵一横交叉着的两条主街全用柏油铺路,路双方电线杆上都挂着灯泡,惋惜是白天,看不到大放光明的景象。其他小街小巷,基本上都是铺地砖或与我村差不多的土路。可是,都会就是都会,路上的每粒沙,见到的每个人,似与乡间都不一样。县城人都有“县城表情”,与“刘家庄表情”可不一样。
一直逛到下午两三点,饥肠辘辘的我们来到了“沂南饭店”,是个对群众开放的国营饭店。是平房,饭厅就一间,但很高,空间也大,摆着很多排桌凳。除了我们两个,用餐的人很少。要了一碗肉片炖白菜粉条、两个馒头,菜两毛钱一碗,馒头多少钱忘了,一吃就觉得与家里的饭菜很不一样,那味道相当高级大气。从厨师往外递饭菜的窗口,探头瞅了瞅,厨房里大白天竟亮着电灯泡,那个厨师靠着墙抽烟,水龙头吧嗒吧嗒滴水,他也不拧一拧。我望着那白花花的灯光,尤其感到惋惜。
两年之后,去界湖参加高考,初次在都会里住了一夜,初次见到大街灯火通明的样子。很多地方,大片大片灯光底下,一个人都不见,那么多光白白浪费了。
夕阳近山时,心满意足的我们才往家走。我买了几本书,夏明不爱看书,他买了好几种好吃的,我只买了半斤油条。油条用线捆着,在我手里悠搭着。我决心要让全家人分享这半斤油条。可是油条的香味越来越浓烈,似乎连肚子里的蛔虫都闻到了——那时我们肚子里都有蛔虫这阴暗的生灵。肚子闹腾得越来越锋利,我就忍不住掐块油条吃。坏了,一发而不可收,似有一万条馋虫一齐张开了大口。一块又两块,两块又三块,太阳落山了,听到沂河水声了,刘家庄就在眼前,一直刚强散发奇香的油条只剩一根了。只带一根油条回家,不像话吧?头脑斗争了一番后,就无情地把油条消灭了。跪在沙岸上,咕咚咕咚喝一顿沂河水,用沙用水把手上的油搓洗干净,将嘴唇擦了又擦,彻底扫除独吞半斤油条的任何陈迹。我告诫夏明,不许对任何人说这事,要是说了,我就公布只有我知道的他那件不可告人的丑事。
沂河水真清亮呀,是后来的孩子们想象不出的清亮。约莫二十年之后,在为老父过生日的阖家大聚餐上,我才说出了当年那件丑事。大姐漂亮地说:“老三你那时要是多偷吃点,说不定还能长高些。”
四十多年前县城的模样,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1997年·莒城·喀什
一晃就是二十年。1997年,我在莒县教书已十多年。
1979年,我成为我们村那所学校唯一考走的大专生。我一脱离墟落,高中就撤了,接着初中撤了,后来小学也撤了。酷爱的母校完成把我送出去的光荣任务,就敏捷从我们村消散了。我就读的临沂师专,坐落在费县县城北郊,费县与沂南县南北相邻。我这颗向往远方的心还是未能走远——面对着与故乡同样的山川,见地了与界湖面目近似的另一个县城,它叫费城。费地春秋时期称费邑,西汉始为费县,到了当代,与沂南等地同为沂蒙革命老区,有名的《沂蒙山小调》即诞生于此。民国年间还出了个大土匪刘黑七(刘桂堂)。我特地去过费县与平邑接壤处的刘匪故乡锅泉庄,一个缩在山脉皱褶里的墟落。近些年,锅泉庄有人一门心思要利用刘桂堂的名气搞旅游呢。
一天,同砚岳曾逛费城回来了,全班他年龄最小个儿头比我还矮点儿,他秘密地说:“一拐弯,好家伙,猛然撞见了两个大洋人。”都没见过洋人,那洋人长啥样?到山旮旯儿里这费城干啥?各人很好奇,就问这问那。岳曾说:“一男一女,都背着个小山一样的大包,乍一见,吓我一跳,鼻子老高,个子老高,比咱中国人高多了,那个女的似乎也比你老曹高啊。”岳曾伸手指向老曹。一个同砚趁机道:“光鼻子高个子高吗?小岳你表达清楚点儿。到底是个子,还是鼻子还是别的什么营生比老曹高?”老曹不算很高,却是我们宿舍最高的。一想到小岳瞻仰大洋人的景象,各人就忍不住笑。国门初开,这肯定是到中国看景的西欧游客。那时,中国亦有少量幸运儿可以或许出国了,出国者似乎都有一个相同的爱好:写外国游记。巨细作家都写,不是作家的也写。那些游记的味道高度雷同,一言以蔽之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在费城学习两年后,我来到人生经历中的第三座县城莒城。莒县也是沂南邻县,以浮来山为界,东西相邻。我自小就知浮来山上有棵数千岁老银杏树。莒为地名,始自远古东夷莒部落,周为莒子国,战国时为楚所灭,刚强立国七百载。源自古莒的著名典故“毋忘在莒”,有不忘本、不忘家国、刚强不息等意。莒城历史光辉,现实中的面目与界湖与费城却亦高度相似。
浮来山在莒城西不远。在它身边生存了十多年,我的人生就去掉了一大截,而它——还那样。我与大树,正如庄子之言,是小知与大知、小年与大年。
大树下有座校经楼,据传《文心雕龙》作者刘勰曾在此校过佛经。
我把对容纳了我十多年岁月的莒城莒地的感恩之情,拜托于这条河了。文章写于二十多年前的世纪末,那时我已身在西域边城喀什。
1997年春节刚过,我不得不把就要赴新疆喀什支边三年的消息告诉病弱的母亲,她不解儿子何以要走那么远那么久。母亲说:“做梦也梦不着啊,还有这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等着咱。你过日子还缺啥?去那么远的埝子,图啥?”母切身材不好,对眼下日子却早就非常满足。支边机会是我主动夺取的,我找不出话来安慰母亲。出发前夕,我来到沂河边,在那边默默待了很久。
我不可能对母亲说如许的话:去迢遥的地方,是想寻找一条不变节的河流。
几天后,我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喀什(又称喀什噶尔)。
活着界这一隅,统统都似以两极形态出现。来到喀什,你一眼就能看清沙漠、雪山、绿洲构成一个巨大的系统,荒凉冷峻与繁华温馨在对峙或互相依存。人们对喀什绿洲的惊呼是恰当的:喀什噶尔(玉石会合之所)。干燥的氛围困绕着你,仰面便是冷峻清心的冰山雪峰。那似乎近在眼前的冰山,其实远在数百公里之外,它们浮空而出,寂寂如画,那是公格尔峰,那是慕士塔格峰。
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驿站,在海运开通之前,喀什是东西方交换的枢纽。若说新疆是融化世界文明的坩埚,那么喀什就是这坩埚的锅底。这里曾留下张骞的足迹、班超的雄心、玄奘的虔诚、香妃的幽怨。它容纳了我一生中的三年时光。若非身临其境,不可思议这座仅十多平方公里的小城,竟拥有那么多非凡的历史文化遗迹和修建。艾提尕尔寺、阿帕克霍加墓(香妃墓)、玉素甫·哈斯哈吉甫墓等古修建及遗迹就有十余处,再加上迥异于本地民居的维吾尔民居,这座绿洲古城放射出诱人的光彩。世界各地的游客,不远万里奔赴中国这个迢遥的边城,重温古丝绸之路的繁华。
来喀什之前,我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没见过几个外国人。而在喀什,只要一出门,就像在参加一个“人种展览会”,到旅游旺季就更是如此了。老实讲,那些来自西欧的游客,常给我不小的刺激。我总是忍不住悄悄观察他们。他们那豪迈轻松的神情,总是令我心生隐隐的自卑与倾慕。我清楚我们与他们之间的隔断。人家站活着界的高处,往哪儿去都显得轻松安闲应该。而我们去他们的岂论什么地方,都不能不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中国已发生了巨变,可是差距仍旧很大。
以喀什为中心,三年之间,利用寒暑假,沿古丝绸之路,我有筹划地推进属于我的观光。
我看到了更多的河流。阔别了沂河、沭河,越过黄河,来到了塔里木河。她是大地上最长的内陆河。她采取着来自昆仑山、天山、帕米尔高原的众多支流。
后来,我又走过一段很远的路,一直走到喀什最西南角的塔县,沿中巴公路到达红其拉甫口岸。我终于看见了世上最为清亮的河流——她就是塔什库尔干河。她源自雪域,由南而北,流入塔里木河支流叶尔羌河。她流经的地区,海拔多数在四千米以上。她水量不大,冰冷彻骨,激情奔放,婉转自若,重要的是她清亮,彻底的清亮。
在大天然的堂奥,我终于看到了清亮的凛然难犯的河流。
喀什的人间烟火滋养了我三年,那边江山表里亦化为我心中的风景。
2000年1月1日,我早早起床登上东湖湖岸高地,迎接新世纪第一轮红日。10点18分,朝阳从冬日绿洲升起来了。太阳如一桶金,泼在新世纪的门口。
这轮朝阳比我的出发地日照的朝阳晚升起3个小时。我看见这轮朝阳时,整个中国全都醒来了。我一转头,猛然发现慕士塔格雪峰上空悬着惨白的半轮月亮。月亮永远是一种妥协者的面目。世界是在对抗与妥协中跨入新世纪的。
朝阳下又是喀什温暖的人间烟火。
十天后,我脱离了喀什,回到黄海之滨,回到莒县,回到日照。
2021年·日照
一晃又是二十年。
到2021年,我在一个地方待了整整21年了,这个地方叫日照。日照成了我生存时间最长的都会。看样子,此城也必将是我终老之地。有句话说择一城终老,我不需再做选择了。
我第一次到日照,距今竟有四十年了。
1982年,是我到莒县一中教书的第二年,那时莒县、日照都属临沂行署管辖。暑假到了,学校派我去距莒城二十多公里的龙山乡初中联络招生事宜。通州里的客车很少,我干脆骑自行车去。出了县城,满是沙土路,到达龙山,已是灰头土脸。其时人民公社已解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推开,分田到户,农夫生存敏捷改善,地里发达生长的庄稼是最好的证明。龙山处在莒日公路上,距日照县城仅三十多公里。儿时,常听父亲讲他年轻时到日照岚山、安东卫、石臼所一带推盐贩鱼的景象,我二十岁的人了,还没到过日照,重要的是还没见过大海呢!公务很简单,一会儿就完成了,何不趁机看看日照城、看看大海?
此地西周至战国前期属莒国,汉称海曲,宋朝始有日照镇,乃日照最早得名。元设日照县,明清分属青州沂州。中国古人不亲海,海边之城镇也建得只管离海远一点儿,日照城一直是一个很小的沿海孤城。当天晚上,找一小旅馆住下。第二天,迎着朝阳,骑车奔向大海。马上就脱离了顶多有数平方公里大的县城,沿着沙土路,穿过庄稼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墟落。除了感觉氛围越来越异样,满目所见与内陆农村无异。在骑车赶途经程中,偶尔有小型野生动物的魅影闪过。我禁不住想:我的父祖们,当年推着独轮木车,就走过这路吧?
那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从老城到大海这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几百年乃至几千年来一直基本就如许的地方,竟梦幻般全都酿成了都会。不消说几十年,以十年为界,这四十年来,每位十年前的日照人,都不可思议十年后日照的样子。
忽然,大海的咸腥气味扑面而来。
我记着了1982年日照城、石臼所、万平口等地的样子。
这之后,或因公或因私,到日照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至2000年定居日照,成了日照人,算是见证了日照三四十年来的发展。
中国有漫长的海岸线,国人亲海的历史却很短,不外就在一百多年内。“道不可,乘桴浮于海。”孔子一生存动在齐鲁及周边,以当代眼光看他就在海边。孔子似乎把海当作末了的躲避之所,他这句有名的狠话,颇能表达古人对海的态度。
在近当代,各路侵略者总是从迷茫无际的海上到来,海疆经常比陆地领土更令当局忧心。明代定鼎之后,为防倭寇窜扰,遂沿海设置很多卫、所。安东卫与天津卫、威海卫齐名,是明代著名海防建制之一。直至清末,统治者望向大海的眼光一直是畏葸复杂的。一场又一场惊涛骇浪生死攸关的挑战,一再扑向这个庞大衰弱的帝国,令它在人类早已到来的海洋时代的边沿挣扎徘徊。
大海,面向大海,坦然、密切、自负地面向大海,这个时代终于到来。改革开放四十年,是中国融入世界、拥抱世界的四十年。日照这个昔日的海边小城,历经蝶变再蝶变,敏捷成为一座当代化的海滨都会。
在差别的季节,我常会过段时间就选择步行上班或放工,全程需八九非常钟。我当然不走公路,而是走田间小路,走树林,走墟落,并经常变更路线。那些墟落已被视为城中村了,却仍是纯粹墟落模样,村民还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现实上,在如许的地方、如许的时刻,都会侵入墟落、消灭墟落的步伐是相当快的。走在如许的路上,真是妙不可言。一个又一个巨细工地旁边,是墟落是农田,一会儿是机器轰鸣,一会儿就成了蛙鸣虫唱。一下子被楼房或单元挡住了去路,一拐弯又见了小桥流水。春天见过的一片树林或一方池塘,秋天再走时就找不到了。较大些的生灵,我看见过一闪而过的野狐,更常见的是比野狐个头儿小的黄鼠狼。在一个小麦黄熟时节,干燥的旷野散发着醉醺醺的芳香,麦秆在热风中交头接耳。我走在路上,总是遇见黄鼠狼,个别胆大的不是见我就跑,而是抻动着那细长身子伸伸缩缩地观望我。它们是我儿时很认识也很畏惧的生灵,它们能变着法子潜入人家把鸡偷走,乡间有很多关于它们的神异故事。可是自从外出读书工作这二十多年来,似乎极少见着它们了。想不到,在这片正敏捷蜕变为都会的热气腾腾的大地上,又频频遇见它们,我不禁想:你们的好日子不多了啊。
2021年6月初,我与作家赵德发应邀赴喀什参加“文化润疆”项目,在喀什活动一周。脱离喀什二十一年了,常梦回喀什,却一直未能成行。给我生命烙下深刻印记的喀什,久违了!我的高兴难以言表。我看见了一个新喀什。那些古迹及重要景点依旧,喀什却成了新喀什。都会规模的扩大,令我短时间内难以捉摸。日照与喀什是友爱共建都会,日照在喀什设有援疆指挥部。日照——喀什,一东一西,海疆与陆疆,中国境内一带一起的重要节点都会及枢纽,我人生的一些重要风景在这中心打开。社会在发展,国家在发展,都会在发展,个人亦在发展。岂论多么困难与曲折,唯愿能不辜负养育过我的统统。
我又想起二十世纪末在喀什常有的那种生理感受:面对神情豪迈的西欧游客,我的自卑与倾慕。什么时间,开始放弃掉这一生理呢?这些年来,在日照,在县城乃至在乡间,见到洋人早已不再特别了。出了几次国门,自发个人表现也不是“刘姥姥逛大观园”了。似乎洋人们都很平和呀,看上去他们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豪迈之情啊。是我从前神颠末敏,还是他们也发生了变化?我必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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