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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想和你谈谈狮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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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亘古不变
时间:
2022-8-17 16:22
标题:
我想和你谈谈狮子山
想与所爱之人,谈谈那座山。关于它的存在,以及消散。假如大概,我们一起去山中稍坐一会儿,那边很安静,着花的树不算太多,但它们都很暖和,按照时序,渐次生长。注视着它们,或是天空里的云团,或是静默流淌的地下水,薄暮渐进时石缝与土壤溢出的气味,什么话都不消说,统统就很好。
《野芙蓉》 骆平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书社
它曾经在成都平原,现在,它就栖息在《野芙蓉》里,更加靠近于虚空,而非真实的存在,从回想里远望,那一大片稍微的升沉,是缓坡,也是幻象,仿佛古诗词里的意境,随着韶光袅绕弥漫,生出一种令民气碎的抽象。我在一岁左右,跟随父母来到这里,一所沿坡而建的大学。校园被四周八方阡陌纵横的田野簇拥,一条漫长的铁轨蜿蜒而过,穿山越岭,去往很远很远的地方。幼年的就寝浸淫在尖亢的鸡啼、鸟鸣与火车的笛声里,不知为何,深夜颠末的绿皮火车总是带着无法言说的落寞,那单调的笛声与车辙声在寂静的夜里愈发宏阔,宏阔里藏着深深的寥落。多年以后,这寥落从迢遥的地方,从《野芙蓉》中,咆哮而来。
从前父母的家,位于五楼的教工宿舍,靠近围墙,墙外便是农田。交织的水渠,散落的锄具,一个小小的稻草人,一座废弃的茅舍,戴着斗笠的农夫挑着水桶颤颤巍巍行走在纤细的小径上——我已经注视他们许多许多日子了。一墙之隔,一边是传道授业解惑,一边是四序耕种稼穑,各行其是,无为自化。我们的住宅纵然灰墙泥地,夏日漏雨,胜在有前后两个阳台,后阳台对着密密簇簇的桃树,到了初夏,眼见得繁茂的枝叶间一点一点生出毛茸茸的桃,绿色的,小而坚固。这时间就有甜蜜的冰糕了。操场一侧是化学实行室的后窗,下战书五点左右,窗户推开,实行师用其时稀罕的冰箱做出一些冰糕,偶尔母亲会穿过炽热的阳光,用搪瓷缸子为我盛来一支细长细长的牛奶冰糕。由于洁白的冰糕,自此,我喜好统统白色的事物。
这便是四十多年前的大学图景,它在《野芙蓉》里得以重构。其时间,知识分子居住在形而下的、具象的生存里,用枯叶和煤球生火做饭,餐桌上誊写的教案流畅遒劲,上课教学藏在中国小说史中的平庸之美、清乐之境,下课与弟子列队使用公共澡堂——浪漫与悲笑剧不外是人生的两个侧面。他们温柔敦厚、审慎圆融,缄默沉静地采取人生中全部缺乏诗意的时间。而全部充满诗意的时间,仿佛都与狮子山相干。山中简素的茶舍,青色的竹林,对越自卫反击战时开往老山火线的军列……尤其是春天,大片大片的桃花漫山遍野、摧枯拉朽地绽放,有一种不甘隐入尘烟的肆意与宣扬,除了桃花,尚有轻柔的梨花,淡紫色的豌豆花。一些野生芙蓉错落在繁花之间,叶片大而干燥,花形亦硕大,像是在规整的原理中横生出来的无序。这无序却又是别的一种全新的秩序。人就在花树间渐渐行走、沉思,或是清谈。生命云云之美,从花瓣,到雨滴,从轻怯清欢的早春,到诗词歌赋里的拈花一笑,无一不婉约,无一不高兴。迤逦的狮子山,就像是平缓的水流,稀释了肉身的腌臜,留下千姿百态的水墨画,也像是卷帙浩繁的古籍,将纷繁的人与事静静蕴藏进书页。
狮子山上的大学,有风致高蹈的大学问家,我在清早上学路上遇见,老人家身子微微前倾,手里是一只铝锅,锅里盛着希奇牛奶。附近有一家牛奶厂,逐日由两位女工用独轮车推着两桶牛奶到学校。牛奶需得提前预订,奶票分为一斤和半斤两种规格。也有过一个活了很久的疯子,梳着乱蓬蓬的长辫子,衣衫不苟言笑地缭乱着,永久捂着嘴匆忙地穿行在校园里,仿佛谁在焦急等候着她。据提及初她时常蹑手蹑脚溜进讲堂,坐在埋首读书的男生旁边,一声不响地咧嘴笑,把人家吓得半死,有胆大功德者,故意劈面品评她貌甚寝,尤其是一张大嘴,要多丢脸有多丢脸。这疯子听信,以后掩嘴而过。尚有在苹果树下发现的死者。散步颠末的人认出了由于心脏病猝死的同事,奔到广播室里,于是薄暮的喇叭里一遍遍回荡着气喘吁吁的声音,关照亡者眷属尽快赶去事发所在,池塘边第六棵苹果树下。暮春的氛围里有苹果花淡淡的香,是那样的漂亮和惆怅,殒命仿佛也变成那香气,风一吹,便散去了——在我写下《野芙蓉》里那段绵绵不绝的故事之前,这统统仿佛从未被纪录、被吟诵、被传说。
狮子山住着我的父辈,也住着我喜好过的男孩子。高中结业的谁人暑假,我曾经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去往天府广场。那段旅程长如永生,其时,爱与时间都云云充盈,可以随性浪费。厥后,在风与韶光的飞沙走石里,我早已忘记爱情到临的来由,以致想不起他的脸。但我记得写给他的信,一封又一封,说着天气,说着楼下孤独的灰色猫,说着草籽的生长,说着隔壁那位研究美学的专家,最新出书的文籍。
许多年已往了,古老的铁轨已然废弃,山坡不见踪影,地铁路经此地,站名仍然叫做狮子山。大学有了新建的校区,这里成了古旧的老校区,校门外的马路毗连着两条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一条行止双流机场,一条行止天府机场。
师长们的名字陆连续续出现在讣告里。父亲去世,已经整整十年。我的母亲,年轻时会在每年冬天的夜晚重温《红楼梦》,是人民文学出书社的四册繁体版,读得泪流满面。现在,她手脚痴钝,终日吸氧,白天也经常盹着,房间的电视里反复播放着87版的电视剧《红楼梦》,听说内里好几位演员都已不在人间。校园里的梧桐树叶仍然在冬季飘落,柳堤边的迎春花一年一年地开出微小微小的黄色花朵。我住在这里靠近半个世纪,日复一日,然而终究有些什么,是差异的了,正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在《野芙蓉》里记载着狮子山与山上的大学,本相和影象每每令我无从辨识,我便不再加以区分。当朽迈从白发与微小的皱纹开始,我变得越来越冷静,我在文本里莳植下多年从前的芙蓉树,听凭它们在朝云暮雾里盛放与枯萎,精美如汉字本身。半缘修道半缘君,原来,狮子山于我的意义竟在于此——幼怀雄心,长无闻,终乃与草木同朽。这草木,亦是狮子山的草木,汁液丰沛,静笃虚极。
着实,也不尽是花树葱茏。犹记得旧宅前的乱草,旁边就是一处公厕,由一道沟渠连通墙外的庄稼地,在秽物灌溉之下,连野草都葳蕤。公厕再往里,是湿润暗沉的猪圈。大学食堂残留的剩饭养活了好几头猪,养壮了供应食堂,云云循环往复。其时猪肉算得奢侈之物,肥肉炼油,半焦的油渣闪着金色的光,用白糖拌一拌,就是鲜味的小食。透过清澈悠长的光阴,我望见本身靠在门槛边,捧着小半碗白糖油渣,一边吃,一边看着蜻蜓飞过荒草。
(原标题:
我想和你谈谈狮子山
)
泉源:北京晚报 作者:骆平
流程编辑:u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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